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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星一又去擦鼻血,擦了就甩,手指缝里都汪着红。擦了两次,蒋星一摇摇头,把小狗眼看了过来。
“我现在脏。”
天啊,谁能知道时岳听见这句话後的心情?一颗心撕成那样还不够,还要被小狗用湿乎乎的鼻头轻轻地蹭。
又痛丶又痒。肉在掉落丶生长。全是因为这只呜咽着不肯靠近的小狗。
时岳上前一把把蒋星一搂进来,箍着小孩的头往自己衣服上揉,揉掉小孩脸上的痕迹和头发里的酒味,好像还要把小孩揉成自己身体里的一块骨。
这个拥抱,粗鲁也温柔。
“小混蛋。”时岳哑着嗓子去揪蒋星一的头发,动作坚决,力道却轻得如捧珍宝,“说这种话,你个没良心的小混蛋。”
我这颗心早晚得被你这个小混蛋牵着走。
蒋星一微仰着脸,放在他脑袋後面的手已经离开了,但他抻着脖子一动不动。时岳捏着纸巾做了个小卷去堵他流血的鼻孔,又脱掉外套罩上来,让他擡放胳膊。他每个指令都照做,像毫无自理能力的小朋友,等拉锁拉到下巴,他别别扭扭地笑了一下。
笑什麽呢?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时岳的表情完全就像那种心疼孩子心疼到有了埋怨的冤种家长,想跟自家小孩赌气又舍不得。
“笑。”时岳狠狠揉了把他的脑袋,站起来朝他伸手,“起来跟我回家。”
蒋星一听了更想笑。他从比自己胳膊长出一截的袖子里伸出手,拨楞了两下插在鼻子里的纸卷:“一会走吧。现在外面还有人。”
这是嫌自己这样丢人呢。时岳心里软,嘴上却故意逗小孩道:“怎麽了?小象鼻子这麽可爱,有什麽见不得人的?”
说完就挨了蒋星一的白眼。时岳蹲着调了个个儿,把书包背到胸前,拍拍自己肩头说:“上来,把帽子戴上。我保证没人能看出你是谁。”
十九岁了,还要被人背着走,蒋星一觉得有点难接受。他九岁就没这体验了,不过他现在的的确确不想在这多待。
而身前的肩背又是那麽宽阔可依。
蒋星一磨磨蹭蹭地坐起来往前挪,这麽两步路挪了恨不能有五分钟。他今晚对身体接触格外谨慎,刚才在被拥抱时没有回应,现在也犹豫要不要爬上去。
他有一种直觉,如果今晚他主动一次,他就会彻彻底底地在和时岳的交互中丢盔弃甲,交出自己的心丶裸露自己的软弱,彻彻底底地依靠上这种对他来说尚且陌生新奇的私密链接。
“时哥,”他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时岳的肩膀,“要不还是……”
要不还是等会再走,等会我自己走。蒋星一的这句话没说出口就被时岳的动作截断。他的手指在挨住时岳肩膀的那一瞬被捉住,时岳的手猛兽扑食一样挺进,跃上他的手腕,握牢丶一拉,他就这样趴上了时岳的後背。
原来一根手指的触碰也算主动,到这时他已经没有了反抗反悔的馀地。蒋星一的腿根被兜着向上托,他只能认栽,把另一只胳膊也攀上去,拉下帽子挡脸。周围还是黑,但黑有了生命力,是夜晚的森林和大海。一步丶一步,先是上升再是稳定的前行,他在黑里感受着移动,透过帽子听到零星的交谈和风声。
好安全。他悄悄把两条手臂收紧了一点。
一步丶一步,身旁开过了一辆车。他把帽檐拉下来露出一只眼,看到天空很黑,没有月亮和哪怕一颗星星。这是个阴天,或者这是任何一个城市内圈的常态。他重新缩回帽子里,忽然很想念儿时那个总是星月长明的小院。
那时的他,在外面玩累了,也会被奶奶背回家。
“奶奶,找到星星了。”蒋星一听到时岳说话,手机就竖在他和时岳中间,“嗯,嗯,您别担心。我让星星和您说话。”
你叫我星星干吗,蒋星一撇嘴,脸朝伸进帽子里的手机去凑。“星星,晚上吓着了吧?身上疼不疼?”奶奶在电话那头对他说,“一会回去让小时给你看看,别不好意思,啊。”
一个“啊”,交代小孩似的,蒋星一的眼一下就热了。他叫了声“奶奶”,什麽也说不出来,咬着嘴唇生怕自己要哭。
他太没用了。他对不起奶奶。
不久前时岳走後,蒋宏飞跟奶奶要钱,奶奶说他平时没往家里拿过一分钱,星星妈给的钱刚够生活费。蒋星一知道不是这样的,奶奶是要把那钱存着给自己上大学,所以他忍耐,忍耐地看蒋宏飞耍横。但他最後还是没忍耐住,他在蒋宏飞要去奶奶的房间里翻找时拽了人一把。
这就给了蒋宏飞宣泄的理由。蒋星一被当头泼了一杯酒,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一脚踹倒在卧室门前。他挺身想往起爬,蒋宏飞的拳脚却跟得很紧,边打还边质问他书桌哪来的丶椅子哪来的,明明有钱为什麽拿不出一分。他被抓着衣领掼到了书桌边缘,头撞得嗡嗡响,却还拿一双不服气的眼睛瞪蒋宏飞。
“妈的,老子就养你这麽头喂不熟的狼!”
蒋宏飞按着他的脑袋扯他身上的衣服,说这些都是你老子我花钱买的,你得给我脱下来。他挣扎着躲,奶奶也过来拦,手机摔在地上,被蒋宏飞抓起来要解锁。扔在地上的衣服没有一件是蒋宏飞买的,这人竟然还好意思腆着脸问他要密码,要看看他“手机里究竟藏了多少钱”。他撑着地站起来说你没资格,然後就被一台灯抡在鼻梁上,连退几步退到了阳台。
窗户开着,护眼灯和书包被先後扔了出去,蒋宏飞跟过来照他肚子上踩。这时候他的鼻子已经开始停不下来地流血,奶奶拿着钱包冲进来往蒋宏飞的手里塞。那是奶奶做活赚来的丶还没来得及存进卡里的钱,她以为自己不知道,其实他看到过好几次她心满意足地在睡前鈎针丶在睡前清点。
她当时一定在想,这些钱可以让星星多买两件好衣服。可现在她亲手把它们交给了蒋宏飞。
有去无回。
蒋星一死死咬住自己,咬得嘴里和鼻子里一样有了血味。奶奶还在叫他的小名,“星星”丶“星星”,很焦急,越叫他越想哭。时岳拿开了手机,对奶奶说有小孩困得睡着了,等到家了再给她去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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