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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紧锁
到了岸边,只见灯火重重如海,火树银花华耀星辉。汴河上停满了画舫舟楫,人潮的熙攘声丶画舫中的管乐声丶合着河水的涤荡声冲破了夜的静寂。
一高鼻深目的女子正趴在河桥上,拖腮望着夜空。
“汴京的天空好窄!星星也没有大漠的亮!”
要是在平时,何南子哪会在意,可当下听来却格外刺耳,不禁反驳道,“你大漠的星星亮怎麽不回大漠去看!”
那女子听有人接话,循声望过来,一脸不解之外带着几分愤懑,冷不丁遭人这麽一奚落,她自然不会吃哑巴亏,斜了何南子一眼,“没见过大漠的人,才会拥着一条小河沾沾自喜!”
“小河?河虽小,可地处京畿,万国咸通,你的大漠呢?”
“大漠它就是大漠!不需要跟你这条小河相提并论。”
“那你有没有听过‘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你们的大漠只能呆在大漠,而我们的小河却可以远流至大漠。”
他背诗恼火,可刚才船上刚听过的唱词却记得住。
“笑话,瓜州我又不是没去过,哪里来的汴水?”
何南子一脸不屑,鼻哼了一声,忽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却是回凤楼的鸨儿,“哎呀何郎,你也来放河灯?还是看紫薇大帝天官赐福来的?”
何南子不说话,鸨儿推着他,边走边劝,“何必跟这种异域女子一般见识!跟我回回凤楼去看我们大宋善解人意的姑娘!”
何南子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反正今天怎麽都不顺,想必是希望落空的心烦罢。心想射风流箭时明明见那女子貌若毛嫱,怎麽今晚……昨天她还不屑一顾,这下回眸了吧,又是个钟无艳。心想还是教坊的姑娘们好,善解人意,他不用花心思,因为她们会猜你的心思,不如就随鸨儿到回凤楼消遣消遣。
回凤楼在东城,是汴京数一数二的教坊之一。
自古京城便是风流数泽萃集之地,这里有数不尽的富贵荣华,又有道不尽的柔情蜜意,这里融聚了最多的笑声和最苦的泪滴,既多情又无情。闲来无事,男人们喜欢到回凤楼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
男男女女打情骂俏,说着平时碍于世俗不便言说的话儿,“官人,你读过《诗经》和《楚辞》麽?”
“那是自然!”
她眼波流转,“那你知道‘风.骚’为何物吗?”
“你这小娘子可真是风骚得紧!”
这时,回廊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何南子连忙躲在一旁。
“哎哟,你这是怎麽了,今天的妆一脸苦相。眉头擡得这麽高,眉尾又压得这麽低,一脸的苦情,你这是要去奔丧啊!”
“你知道什麽呀?看见梅花堂里那位客人没?你看他,一脸忧郁,满面愁容,定是郁郁不得志,我要是柳叶吊梢眉往他眼前一站,他还不怒了呀!”
她顿了顿,“可是我这麽一装扮,他见我面带悲情,便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如果我再给他一个‘我懂你’的眼神,那他不就一阵流水遇知音了麽?你学着点!”
那女人不服气地讽刺道,“拽什麽拽!有什麽了不起!”
旁边女人道,“诶,你还别说,她长得是不美,却能成为风月场的头牌,男人们个个为她神魂颠倒,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那女人仍是不服气,哼了一声转过脸去,却看见了何南子露出墙角的衣襟。
她眼角上挑,扭着腰肢走了过去,“哟,这不是何郎嘛!这合着可十多天没来了呀。”
说着身体也不自觉靠了上来,微微仰头,眯着眼,“我可听说你昨天在城东搭了绣楼射风流箭呢!”
何南子没心情和她打笑,吩咐鸨儿,“把晓月叫来吧。”
“哎哟,那可不巧,晓月今晚已名花有主啦!
回凤楼的曲晓月可谓是歌喉婉转,琴艺一绝,自从三年前虫娘嫁人之後,听曲儿的人大多数都是冲着她来的。
何南子一听未燃尽的火气又上来了,“我之前是跟你怎麽说的?我不在的日子少逼她去见客,银子我还少给了吗?”
鸨儿子一愣,连忙揣着手绢解释道,“可不是我逼她,是她自愿的,和那个姓柳的在一起呢!”
她的表情就像那卷成的麻花,狰狞扭曲,“这都来好多天啦,赶也赶不走。”
南子心里纳闷儿了,鸨儿怎麽反倒自己生起气来,便问,“那姓柳的是什麽人?”
鸨儿正求一吐为快,“他那人,活在半梦半醒之间,既博学又无知,既世俗又高雅!人称白衣卿相!他当年还向心上人夸口,‘即使是皇帝临轩亲试,定然魁甲登高第’,可当初的豪迈许诺如今成了烟花泡影咯,这麽多年仍是布衣。现下是穷得让女人养了,西郊开旅店的温大娘,就嫌他‘一天到晚诗诗诗,词词词,没个正经样儿。’还老是在她家的墙上丶地板上丶柱子上涂些莫名其妙的字,黑压压的洗都洗不掉,都快烦死了。这不,大年三十等不得就把他给撵了出来。”
何南子颇为诧异,他当然知道那自诩‘白衣卿相’柳七,可在他印象里他是风月场人人争捧的对象,汴京的教坊中人人都以得他曲子为荣,巴结都来不及,现下听鸨儿说来却好似对他有些厌恶。
鸨儿自顾着说自己的,“好在他也挺有女人缘的,在相好的地方轮流住着哩!这不,晓月那丫头也让他迷了心窍,可没少在我面前叨念他有才!”
她双手一摊,“可惜呀,有才有什麽用啊,没财!”
何南子虽然肚子里没有什麽墨水,但汴京城什麽稀奇古怪的事也有一点耳闻,他虽不爱诗词,可这柳三变那点秉性,他还是颇为欣赏的。他这‘奉旨填词’根本就是在讥讽先皇,好在先皇仁慈,他不但没被杀头,填词也没受影响,而且整日穿梭于花间柳巷,填得更加放肆。
这时,刚好几个女人拉着一矮矮瘦瘦的女人出来了,那女人长得不难看,浑身透着一股温柔顺从的气息,何南子觉得新鲜,半是玩味地看着她,“要不就她吧!”
鸨儿张大了眼,心想瞎猫碰倒死耗子,他有时候还就是凑巧了,这个女人刚从扶桑过来,还怕没人喜欢她呢,这下好了,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不禁喜笑颜开,“好啊!只不过……”
“只不过什麽?干嘛吞吞吐吐!”
眼看何南子又要发怒,便轻抚着他的胸口解释道,“她刚来,开盘子倒行,住局可不行!”
“为什麽?”
“她,跟那个藤原宸藻一样,死活不肯喝大败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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