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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泉04
与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应该这样相处:你必须明确地给出他答复,“好的”或者“不行”,模棱两可或置之不理的结果往往都是你会被他带着跑,这个人毕竟在死缠烂打上极富天赋。
“我只是想让你高兴”——这话说得多人性化,小孩拿着成绩单回家战战兢兢地见家长的时候会这麽说,男人送给自己的女朋友不符合心意的礼物的时候也会这样说,讨好的话是最不用耗费心力就能流畅地吐出口的句子之一。
——而此时此刻,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正在内心默默检讨他在对待阿尔巴利诺的策略上的诸多失误。
此时是3月11日,星期六的夜晚,时间尚且不到八点钟,而天已经黑得彻彻底底。赫斯塔尔坐在阿尔巴利诺那辆红色雪佛兰的副驾驶座上,车子在城外的某条道路上疾驰——赫斯塔尔并未走过这条路,而阿尔巴利诺也看着导航;车灯照亮了前方有限的路面,擡起头来能看见道路两边成片的黑色树林。
这样的景色在维斯特兰的郊外很常见,那城市正如灯火辉煌的庞然大物般坐落在他们的身後,而郊外的荒野则是游荡着的狐狸和狼的领地。
终于,车灯照亮了路边树立的一个指示牌,那牌子竖在一个三岔口,牌子的内容无非是提示沿着其中的一条路一直走下去就会进入私人领地。阿尔巴利诺停顿了一两秒,然後笃定地一打方向盘向着那个方向行驶过去。
“那边就是我们的目的地,”阿尔巴利诺声音平缓地说道,显然完全不介意自己听上去像个导游,“当地人把它称之为‘红杉庄园’,因为它附近生长的树木大部分都是西部红杉。这座庄园之前属于菲利普·汤普森。”
赫斯塔尔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後发现它听上去确实有点耳熟:“汤普森?那个已经死了的报业巨头?”
阿尔巴利诺赞同地哼了一声:“也可以说他就是个有商业头脑的暴发户,从投资股票赚了他的第一桶金,我们都很熟悉的那个《维斯特兰每日新闻》就是他旗下的报纸。但是当然啦,你也知道:这位先生在差不多二十年前去世,而且没有继承人,于是把大部分遗産投入了慈善事业丶建立了各式各样的基金会……但是也用其中一部分遗産用于继续经营位于红杉庄园的俱乐部。”
“……俱乐部?”赫斯塔尔皱起眉头,显然从没听过这个故事。
阿尔巴利诺点了一下头:
“他很多年前喜欢跟自己的一些有钱人老朋友在红杉庄园聚会,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他们内部的一个俱乐部,他们对外说这是一群老头子聚在一起打二十四点丶开舞会的地方——虽然大部分人认为他们实际上在这里跟高级妓女私会之类的,这在有钱人中也并不少见。
“无论如何,後来他把这个庄园单独用作这一用途,有不少跟他们身份相同丶趣味相投的人加入了这个俱乐部,汤普森还为此专门雇了一群人打理这个巨大的庄园。除了他自己之外,似乎也有不少别的俱乐部会员捐款用于维持俱乐部的运营;在他死後,这个俱乐部就在这些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之下继续运营下去了。”
赫斯塔尔依然保持沉默,而阿尔巴利诺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说:“听上去确实很奇怪,对吧?”
赫斯塔尔似乎在斟酌用词,或许他脑海里有些不好的想法,最後他低声问道:“这和那个案子有什麽关系?”
“关系大了,”阿尔巴利诺轻飘飘地啧了一声,“我之前找到一个人,那个人受雇为一个他从没见过面的主顾往河里抛尸,之前死的那六个人里有三个是他负责抛尸的——他的嘴很紧,但是这也是有限度的——无论如何,那三具尸体中有两具是在红杉庄园附近交给他的,他怀疑死人就来自这栋庄园。”
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的句尾被冷风无声地卷走了,这个夜晚尚且算是晴朗,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他们已经能从树木的缝隙之中窥见坐落在林间的庄园:那是栋庞大的建筑物,有不少窗口都透出闪烁不定的灯光,里面显然有不少人在活动。
这次赫斯塔尔沉默了许久,然後轻轻地说:“阿尔巴利诺。”
“嗯?”阿尔巴利诺显然心情轻松地回答。
“那个庄园是个有钱人组成的俱乐部,”赫斯塔尔在“有钱人”这个词上面咬字很重,“然後现在你怀疑庄园跟一连串强奸抛尸案有关。无论你的猜测正确不正确,只有一个问题:你到底打算怎麽混进去?”
阿尔巴利诺瞥了赫斯塔尔一眼:“你不够有钱吗?”
“我显然没有钱到你想象的那个地步,而且更不能跟菲利普·汤普森相比。”赫斯塔尔没好气地回答。
“那也很好解决,”阿尔巴利诺完全不担心地回答,他伸出手在雪佛兰的储物格里翻了翻,然後从储物格的最底下抽出了份什麽东西,随意扔在了赫斯塔尔的腿上,“请柬。”
赫斯塔尔谨慎地翻开被对方扔过来的那东西:那实际上只是一张名片大小的黑色卡片,纸张厚实,上面印着一个烫金的建筑物剪影,依稀就是他们前方即将到达的庄园的建筑物轮廓。
这张卡片虽然被保存得很好,但是依然能看出边角被磨得微微发毛,似乎有些年头了。
“如我所说,汤普森只是个暴发户,他的家族没什麽历史底蕴。”阿尔巴利诺说道,“他还活着的时候曾经试图进入维斯特兰的上流社会——不幸地没太成功——总之,在有一段时间,他出席了很多上流社会的宴会,向某些他特别想要结交的人发了这张请柬,邀请他们以此为凭证去他的俱乐部‘寻欢作乐’。”
赫斯塔尔带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望向阿尔巴利诺:“他把这张请柬给了你父亲?”
“是的,但是他最後没去。我爸说他当时说‘寻欢作乐’那个词儿的时候实在太像是打算在庄园里招妓了。”阿尔巴利诺完全不当回事地笑了笑,“当然,这话也不是他亲口跟我说的,我猜无论出于什麽考虑,他都不会在小孩面前说这种话。”
赫斯塔尔不知道为什麽感觉到一股脑门疼,他晃了下手里的东西:“所以这张纸片至少有二十年的历史。”
“不止,他邀请我爸去俱乐部的时候我爸还可年轻了。”阿尔巴利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前方的道路,亮着灯的庞大庄园已经撞进他们的视野里。“但是也没关系,这东西从没人动过,看上去没那麽旧。我前几天向一个去过这个俱乐部的朋友打听过,他们的请柬这麽多年来制式完全没变;俱乐部是邀请制度的,只有部分老成员才有推荐新人的权力,我那个朋友也搞不来新的请柬,要不然我也不会用这招。”
“他们不需要报邀请人的名字吗?”赫斯塔尔还是有些不放心,这听上去着实有些容易露馅。
“不会,他们都崇尚保密,而且据说这样的请柬数目很少,他们相信那些持有请柬的人甄选新人的能力。”阿尔巴利诺笑了笑,舔了一下被风吹得发干的嘴唇,“这听上去可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俱乐部啊,赫斯塔尔。”
赫斯塔尔侧着头看他,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在思考跟他同样的问题,毕竟这个俱乐部的保密程度是有点奇怪,而且拿整个庄园当俱乐部场地也有些过于罕见了——而事实证明并不是。纵然是阿尔巴利诺也没想到,片刻之後赫斯塔尔开口的时候,说的是:
“所以,你还保存着你父亲的遗物。”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所陈述的语义十分清晰,没有什麽可使人转移话题的馀地。阿尔巴利诺沉默了一会儿,然後语气轻飘飘地反问赫斯塔尔:“比起我们现在所面临的事情,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赫斯塔尔沉默了一下。
然後,他兀自挑了一下嘴角,说:“或许不重要吧。”
赫斯塔尔是一个人开着那辆雪佛兰进入红杉庄园的。
阿尔巴利诺中途下车,说那份请柬只能带一个人进去,他得另找方法进入庄园。他看上去似乎胜券在握,赫斯塔尔估计他来之前就做了某些准备,所以并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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