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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应云碎起得很早。
天还没亮。
他揉了揉酸痛的腰,看了眼还在睡的迟燎,把蹬开的被子给他盖好,吃了药便轻声出了门。
叫车软件定位到一个他熟烂于心却指尖陌生的地址,最后识别出F区的“恒安福利中心南门”。
应云碎住的酒店离流滩美术馆很近。
这美术馆都是承办世界级展览及活动,苏市艺术版图中最不可忽视的亮点,故也是坐落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段。
而F区通俗点儿说,算是苏市的贫民区。应云碎打车过去,要花一个多小时。
再下车的时候天便亮了,他给迟燎发了条短信,说自己醒的太早在外面瞎溜达。知道迟燎醒了就会联系他。
到达福利院门口,他深呼吸口气。
应云碎其实早就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实感”,也推断过他接触的人大抵都是本就存在的人。
但只有站在这从小长大的地方,看着两棵零落的桂花树,他才会心脏砰砰地快速跳动,认为自己不是轻飘飘地突兀地来到这个世界。
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活一次。
他缓步走了进去。
“所以你朋友以前是在这里长大的么?”
接待他的工作人员中等年纪,递给他一杯白开水,笑得温和,“他自己怎么没来呢?”
应云碎礼貌地笑笑:“一时不方便,托我代来给他拍几张照。可以吗。”
“当然啊,你随便拍。”工作人员说,“但你朋友应该会觉得很陌生、找不到以前的回忆了吧,咱们福利院以前遭遇过火灾,现在全部都是翻新修建的,大变样啦。”
那倒是。恒安福利中心是由社会爱心团体出资的私立福利院,很简陋。因为火灾上了地方新闻头条后,才被政府接管,又被几个富商资助。
如今修缮得完备齐整,从各个设施来看都造价不菲,甚至有操场和美术教室。但也确实不可能再存在任何应云碎小时候的痕迹。
和他上辈子看到的场景是一样的。
应云碎浏览着照片墙:“我朋友说,那场火灾把当时他们所有的档案也烧没了。”
“是。”工作人员叹了口气,“那会儿咱们福利院也很穷,缺少专业化的运营,都是乱糟糟的。火灾一烧啥都没了,以至于有些逝者都无法确定身份。蛮惨痛的。”
应云碎嗯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自那次拍戏迟燎抱着他被火架砸中后,火灾于他的阴影虽仍旧深重,却不再那么让他喘不过气。
他可以坦然地去回忆,去沉思。现在回想那些场景还能增添更多细节。
当时在医院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搜新闻查伤亡人数。
11人受伤,8人丧生,逝者年龄从8岁到56岁不等。
56岁的是老院长,她是看着应云碎长大的。
福利院这种机构人事流动很频繁,大多数人都是来做个短期的志愿者,比如眼前这名态度友好资历较深的工作人员,也仅仅是来了两年。
基本没有一直保持联系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年老院长一走,应云碎谈不上很快乐但也不能说悲惨的童年也连着档案里那些薄薄的A4纸,沦为飘走的灰烬。无人记得。
有一对年轻夫妇在和另外的工作人员对接,好像是商讨领养孩子的事。应云碎若有所思看着他们。
他以前也被不少人施予过领养意向,谁不喜欢漂亮小男孩儿,但发现有先天性心脏病后又都会把他放弃。
这种病是无底洞,也是个定时炸弹,就算有些家庭舍得花这笔钱,也不敢承担花了钱说不定他仍会病情突然恶化的竹篮打水。
那时应云碎就意识到,只有自己能救自己。这种自救的想法,他也曾有意无意就传达给别人,倒没有想做好事,就单纯是有些看不下去、说几句空泛的鸡汤而已。比如说当年在疗养院透过栅栏看到的自残小男孩,比如说后面开艺术学校看到的一些残障孩子。
“发生火灾的时候你朋友应该已经出社会了吧。”工作人员的声音打断了应云碎越来越发散的思绪,“当时是福利院第一次和外部有合作搞个儿童展,没想到就出事故了,蛮唏嘘的,死了九个人……”
“九个?”应云碎一愣,“不是八个吗。”
“九个啊。”
白开水的凉意透过纸杯传到应云碎指腹,他沉默了几秒,问了一个自觉失态的问题,“那我能问问是哪九个吗?”看到工作人员微皱起眉,补充,“因为逝者里有对我朋友很重要的人。”
工作人员道:“当年有新闻报道好像公布了遇难者身份,但有几个烧毁面过于严重,档案没了老院长也去世了,又没有家属,就,没办法确认。”
F区那时治安都比较乱,光是处理舆论都自顾不暇,确认死者身份的事在几次尝试未果后就不了了之。
纸杯的水面有些晃动,一个念头切进脑海就无法抛走。明明才喝了水应云碎却觉得口干,尝试吞咽了下,才继续问:“那大致年龄总能确认的吧?有没有一个……”
“有没有一个18岁的死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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