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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麽,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不停想起那条蚯蚓。我想起那时人们嫌恶躲避的身影,想起它那半截向上挣扎的身子。我又想起了那个被擡走的女孩子,想起了围观群衆肃穆哀戚的神色。
我感到很沉重。我以一种最卑劣的态度思考着,或许,人们对他人的同情不过是对自己的同情,人们对他人的悲哀也不过是对自己的悲哀。
两天後的下午,阿黄告诉我们一个消息,那女同学已经和父母回老家了。
我很高兴地问她:“病治好了吗?”
“没有。”阿黄垂着头看地。
似乎意识到了什麽,大家都不做声。
“她的父母一直哭,一开始是求医生救自己的女儿,後来知道所谓的治愈率後,就只是哭。你们知道吗?原来人身上可以插那麽多管子的。”
没有人接话。
阿黄叹了一口气:“她醒过来之後就对医生说,她想回家。”
寝室里静得可怕。大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想着什麽。我看过去时,白炽光照射在她们身上,彷如一尊尊白石膏像。
阿黄猛地一拍大腿,大声说:“我们来抽王八吧。”
“什麽?”我们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好,我现在开始洗牌了,”阿黄对着空气一阵鼓捣,而後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接下来我要为各位发牌了。”她又是有模有样地比划了一通,接着说:“好了,我已经把牌分给你们了,你们还是好好看看吧。我自己要先配对喽。”
“什麽?什麽牌?”我疑惑不解,“我啥也没有啊。”
“哎呀,我只剩下三张牌了,呵呵,你们可要小心哦。”
“我,我,那我只剩一张。”我接话。
“要不要脸啊!”阿黄啐了我一口。
“那我也剩三张好了。”我改口。
“嗯,我的牌不怎麽样啊,”阿红苦恼地看着空空的手心,“居然剩下了五张。”她说完看看阿紫,“你呢?你要是比我少,我可要先抽了。”
“你们在搞什麽?你们是都疯了不成?”阿紫直起身,震惊地看着我们。
“看来她是最多的,那好吧,那就你先抽牌吧。”阿红耸耸肩,走到阿紫面前。
“我……”阿紫还未说完,就被阿红假装拿着牌的手挡住了视线。她迟疑着,然後虚假地抽了一张牌。
“哎哟,你可是抽了一张好牌。”阿红呵呵地笑。
“是鬼牌吗?”阿黄拍着大腿大笑起来。
“真是不幸啊。”我直摇头。
“你们到底在做什麽!”阿紫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
“在玩。”阿黄嬉皮笑脸地说:“我们老家那边,不知道干什麽的时候最爱玩抽王八了。”
“好吧,那至少也得有副牌啊。”
“你面前的不就是一副牌吗?”阿黄不笑了,“我小时候每次哭,奶奶都是这样哄我的。我总是赢。在我的想象里,我总能得到我想要的牌,总能丢掉我不想要的牌。”
阿黄仰起头,似乎在回想着什麽。她说:“我小时候,特别希望自己成为一名侠客,看电视时,我以为很简单,拿一把剑,离开家,就能走向江湖。走进江湖的那一刹那,你就成了一名侠客,然後,在一个小酒馆里,要上一瓶酒,一碟酱牛肉,品尝孤独的滋味。”
“呵呵,”我干笑,“我看的电视剧的江湖里可还有太多的小喽喽呢,出场即毙命。”
阿黄白了我一眼:“我十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妈揍我,于是我拿着夜市上买的玩具刀,披着家里的床单子,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然後就离家出走了。因为是大半夜,所以被警察拦下来,带到派出所,联系我爸妈又把我领回去了,”阿黄龇着牙,“我回家就是被一顿男女混合打,打得我再也不想进江湖了。”
大家听後笑了两声。
“江湖的人哪有那麽多畅快,多半也是身不由己。”阿紫说。
“是啊,日积月累地接受挑战,苦练神功,神功将要练成时,总有那麽一批人看不得你好,来集体迫害你,”阿黄皱眉,“江湖多凶险啊!”
阿紫说:“江湖凶险,人人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想成为天下第一,可结果呢?再厉害也不过数十年而已。”
阿红说:“但或许因为有时限,所以才更加渴望吧。”
我想了想,说:“我只想活好当下每一天,哪怕我只是个小喽喽。”
“那是自然,毕竟每一天都是最重要的一天。”阿红笑着。
“哎呀,人生嘛,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该吃饭就吃饭,该骂人就骂人,遇见难过的事,”阿黄停了一下,又笑了笑,“就当玩了一次抽王八,倒了霉,哪怕最後的最後,王八落手了,也没办法,骂两句真晦气,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好啦。”
“你啊,天天捉王八,早晚成为一个街溜子。”阿紫笑着骂她。
“我无所谓,至少每一天都是快快乐乐过的。”阿黄笑嘻嘻地回道。
我听後笑了,想想之前那些耿耿于怀人们出于何种目的才关爱人类的日子,真是庸人自扰。
人们哭,人们笑,人们自私虚僞,可人们又温情体面。我们找不见纯粹的情感,因为我们源于生活。生活最为复杂,命运最为多舛。谁也不知道我们将会迎来怎样的一天,是否还能活着度过平凡的一天。所以,何不尽情地活,畅快地活,活到最後一秒,活到命运将鬼牌无情地按在你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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