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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陆今安一路走来,短短几年间爬到这个位置,在认知里一直觉得陆今安是权力欲很重的人,现下看来,并非如此。
如果让那些年纪和陆今安相当的年轻官员因故停职一个月,估计大多数都会焦虑到夜不安枕,再来觐见时整个人都瘦上一圈。
可陆今安明显对于这个假期十分享受,停职多日都没有主动再凑到他的跟前。
初微心下一动,让白嬷嬷和紫雪去忙,只留下纤竹说事情。
“奴婢按您说的,找了老爷派回来报信的探马。他说,老爷带他们去墨月岭围剿一队北颜军,但有人提前放了箭,惊跑了那队人马。老爷抓不到人,就将那个放箭的绑了,随后就打道回府。他就是那时被派回来报信的。”
初微托着下巴,想象那时的情景。或陆父亲是怀疑那放箭的人是北颜细作?
“奴婢也去看了他们抬回来的尸首,”纤竹接着道,“那些兵士脸上虽有伤痕,却不似……不似那般密布全脸,还是容易辨认的。”
初微明白她的意思。若是这样的话,那个被当作父亲的人应当就是被人故意划伤,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
“探马说抬回来的尸首里就有那个放箭的兵。而抬尸首的人说,所有的尸首都差不多躺在一片地方,大概离墨月岭三十多里。”
纤竹边说边从袖子里摸出一柄带鞘的短刀和一片布料,递给初微。
“他们去抬人的时候,拾到两柄这样的刀,和几片这样的布头,奴婢用您的名义找他们要过来看看。”
初微接过刀来端详,这刀比巴掌长一些,刀鞘上有双孔插着银筷,还配有环,环上拴的带子已断,看切口似是被锋利的刀剑所斩断。刀刃锋利光滑,刀柄应是以牛角制成,上面雕了一只老虎,做工精良。
这种刀是贺族人随身携带的切肉刀,既可进食又可防身。因边关互市,蓟州卫居住着不少贺族人,这种刀她也很熟悉。
而那片布显然也是被利器割下来的,暗青的底色上能看出火焰的暗纹,摸上去比平常的夏布更结实一些。
“北颜军……”初微紧紧捏着那片布,“这是他们军服的下摆。当年他们还未称臣的时候,我爹抓到的俘虏都穿这样的衣裳。”
这样看来,父亲应是在回程途中遭到了北颜军的突袭,而袭击他的也陆就是他试图在墨月岭围剿的那队人马。他们佯做逃跑,之后又调回头偷袭。贺族人以骑兵纵横关北,最擅奔袭,常常是来势迅猛,去如疾风,让人防不胜防。
但她还是想不明白,以父亲的经验,怎会只带了那样一点新兵去围剿北颜军,而北颜军又为何大费周章地掳走父亲,还留下一个替身。
“师父那儿可有什么进展?”
纤竹摇摇头:“奴婢并未见到吴将军,据李佥事说,他这几日都忙着迎接朝廷特使。原本新皇子出生,特使是早就该去北颜昭告的,谁知小皇子身子弱,打娘胎出来以后好几次差点没了,所以特使之前迟迟没有出发。现在小皇子终于平安,特使将在三日后启程,在咱们蓟州稍停两日,然后就出关。”
原来如此,倒是忘了还有这事。特使竟刚好是这个时候要去北颜……
初微忽然有个想法,若是她也能跟特使一样去北颜该多好。要确认是否是北颜军掳走了父亲,最好的办法就是到北颜去打探消息。
说不定师父也已经派人去了北颜,但他不让她掺和也不让她打听,她无从印证。反正多一个人就多份力,她留在大景也找不到什么头绪,不如去北颜试一试。
夜幕沉沉,来林家吊唁的客人早已散去。
灵堂里寂静无声,唯几颗白蜡疲惫地、缓缓地淌着浊泪。
初微走进来的时候,庆安正阖着眼,伏在一旁的小几上。她让人取了件披风给他盖上,他却在此时醒过来,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你累了,今夜我来守着,你快去睡一觉。”初微拍拍他臂膀。
“我不累,你病都还没好,快回去躺着。”庆安强打了精神,语气坚决。
“你连撑了两日,再不歇一歇就要熬坏了。咱们两个还是得轮着来。”
庆安喉结微动,看上去很是痛苦:“……姐,我想多为咱爹做些事……我对不起他。”
初微一怔:“……你怎么了?”
庆安半晌不语,俯下身去搓了搓脸。
“咱爹走了,我实在是难过。可我看到他躺在那儿,又总觉得……觉得陌生,就好像躺在那的不是咱爹一样……这两日,我一滴眼泪也没为咱爹留过。咱爹对咱们这么好,你说我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初微暗暗叹了口气,庆安果然也是有感觉的。
“其实咱爹……”她有些犹豫,斟酌着要告诉他多少。
庆安抬头看向她。他眼里血丝密布,泛青的脸显得憔悴又惶惑,初微觉得他现在就像是一片片碎瓷勉强拼成的娃娃,再禁不起用力一压。
他一向比她多愁善感,心里有事也一贯藏不住。每每有什么想不通又抹不去的念头,就总是需要她开解。这个只小她一岁的弟弟,在她眼中还是个孩子。
话说了一半,她顿了顿:“咱爹不会怪你的,他走得太突然,你还没缓过神来。况且你连着忙活了两日,怕是都累得脱水了,哪还哭得出来。”
庆安迟疑地点点头,姐姐说的话他总是习惯性地相信。
自他记事起,娘就不在了,他有什么心事都是和姐姐说,不管是什么疙瘩,什么别扭,只要姐姐三两句话,就都能消解。甚至有的时候,只要知道姐姐的态度,他就能一下子安心不少。
初微见他似是听进去了,便又柔声劝慰了一会,等他情绪平复些,就让他回去休息。然而庆安还是坚持让她回去养病。
“有我这个男人在,怎么能让你来?”
初微知道他若认准了什么,就颇有些执拗,她抬眼看了看身旁的纤竹,纤竹会意,一会的功夫就给庆安端了碗热粥来。初微坐在一旁看着他喝。
还没等喝完,庆安便觉得眼皮打架,嘴上说他稍稍趴一会就好,却就这么昏睡过去了。
初微等他睡得实了,叫了两个小厮来,一个抱一个扛将他送回屋去,又嘱咐纤竹把余下的半碗粥赶紧倒掉,别让旁人误吃了。
纤竹连连点头:“奴婢省得。”
夏日里尸身放久了味道大,一般人家都会尽快让逝者入土。初微怕夜长梦多,又怕庆安熬坏了身子,更是求个快。
因此,尸身在林宅停放了三日就出殡了。
众人哭丧一通,把纸钱、纸人全都烧了个光,才回了林家。庆安请出父亲的牌位,又带着众人“返哭”了一阵,林家上下才各自散去。
庆安本就哀痛,这两日又熬得疲惫,事情完毕就一头扎到床上去了。
初微头脑倒还清爽,坐在书房里看刚刚收到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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