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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锣鼓声不知道在什麽时候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风过林梢的呼啸。
轿辇内昏暗无光,高髻美人玩弄着手上的金叶坐以待毙。
自己有多麽软弱无能,徐行藏见识了。原来有一天,我竟然会为谈广涯开脱;原来有一天,我会害怕到裹足不前。
我以为我将她放了第一位,我会一直为了她无所不能,事实证明,所谓亲情也不过如此。
这一掌自扇的巴掌非常响亮。
看来蜗居环琅的日子,确实消磨了血性。
而超出预期的难受,会折损人的心性,让人愈发悭吝。
徐行藏笑着掐自己的手,终究没有碎空走人。
偏执或许会让他错怪一部分魔尊,但是有利于给他莫大的勇气,比如,能压制住恐惧的,就是那滔天的仇恨了。
他不会放过我的,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回笼的理智,让徐行藏还是决议把彩衣镇的一切都挂在谈广涯的名下。
这是个罪大恶极之辈,做出什麽都不奇怪,我杀他理所应当。倘或死在他手中,日子也不会比当下更难了。
我既不畏活,难道还怕死吗?
我本一无所有。
恐惧是毫无根据的,根本经不住推敲,它们不过是暗戳戳寄生在身体中的丝萝,除了会干扰我做事儿,本生毫无助力。
有了这样的自我催眠,浑身的血液似乎流的顺畅多了,徐行藏有了点馀闲来整理自己的衣服。
整理方式是,拉松领子,他故意把那个小破孩留下的红痕儿,给半露了出来。半隐半现,恰到好处。
徐行藏不怕来的人不发疯,怕他还不够疯。
在手中的筹码不够谈判的情况下,狂躁的疯子,可比分条缕析的政治家要好收拾地多。
没有等到轿内人的回应,帘外的手轻轻地拉开了珠帘。
来者贯彻着君子之风,没有强硬地拖人下轿,而是探身入轿,让自己被密帘吞没。
衣衫扫过木板,逶入黑暗。
夜风携带清香,给徐行藏送来了他平生逾越不过的坎儿。魔尊竖着高冠,身着紫金滚边灵鹫纹碧色锦袍,鎏金蹀躞固定着短匕和长剑。
他似乎特意打扮过,派头很足,唯独差块美玉。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魔尊不介意坦然告诉世人,他不屑用玉来标榜自己。
剑横星斗龙光见,配响天风鹤背寒。
得剑倚天,跨海斩长鲸的气势确实不是谁都拿得出来,他尚未开口,但徐行藏论来者不是魔尊的诡辩不攻自破。
危宿仙君的嘴角缀着笑意,他已经习惯性的看人先看脸,连他这位老相好也躲不过他的凝视。
于是,就有些让人伤心了。时隔多年,从面相看,这个人的日子应该过的挺不错,可能与他每夜都保守着地火,享受着烈火炙烤皮肉过活的日子恰恰相反,此人沐日月光华,占天时地利,享锦衣玉食。
谈广涯那张拥有极高面部折叠度的脸,让徐行藏心生嫉妒,想给他抹上油脂,剥一半留一半,然後架上铁丝,炙烤的焦香酥脆,分与天下而食。他凭什麽过的那麽好,仙门之人都是死的吗,不给他找事儿来,劳心劳力吗。
这人的长相非常具有特色,倘若世有两极,那麽他与徐行藏一定天然就站在了两端。仙君温柔多情,是静水春风,而魔尊刚毅果敢,不让夹霜带雪丶横扫一切的凌冽北风。
他的脸极有视觉冲击力,窄脸凌厉,高耸的驼峰鼻透露野性不羁,眉弓立体,眼窝深邃,狭长的眼睛尾部轻轻上扬,倘或笑起来,便是六角菱花装饰了寒天雪域,危险又妩媚,让人泥足深陷,始终沉沦。
与徐行藏那尖柔的下巴不同,他的下巴方且硬朗,下颔线清晰利落。再配上他那拔群的身高,压迫感与生俱来。
仙君貌美,漂亮的不可置疑,但仙君的死敌,就站在那儿挑衅着硬帅。
他怎麽不称帝呢,干脆把那点儿龙气一道打包带走好了。
徐行藏仰仗着那副极致的容色,干过不少好事儿,于是既嘚瑟于那惹人艳羡的神秀风姿,又厌恨憎恶它的璀璨夺目。
谈广涯往那儿一站,就全方位地让他不痛快,根本无需多馀的刺激,但他擅长僞装,心口不一更是小菜一碟。
危宿仙君眉目恬静,唇角微扬,不羞不恼,“尊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轿外的黑云连绵无边,此夜应无好梦。
厢轿太矮,谈广涯站不直身子,他半弓着让背脊贴在木箱的拐角,而深沉的目光,如攫取猎物的顶尖捕食者,一错不错地落在了徐行藏舒展的长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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