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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优柔寡断了,他猜想是受罗文雁的影响所致。她总是劝他试着去理解别人的想法。以前他和宿舍的同学争吵,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顾虑,对他们总是毫不客气。可是现在即便他很有理,心里也有些空荡荡的,仿佛以前脚底稳固的地基现在松动了。
他有时早上会去书生湖散散步,那里没有什么人。那些烦恼总像一个魅影,幽幽地跟着他,他想跳到湖里去淹死,但淹死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些烦恼,他再一身轻松地爬上来。
湖水很沉静,那丝丝的薄凉,加上早晨的清冷,能让他心里感到空旷,神经也会稍微舒展。
有一天早上,他在书生湖看到了冯碧江。冯碧江正在晨训,一身黑色的塑身衣,塑身衣外穿着短袖短裤,脸上罩着红色的三角面巾——那是预防清晨的冷空气用的——像是个神秘又干练的海盗。
陈渝想起了中学时的自己,当时没有那么多装备,他每天只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在操场上一跑就是二三十圈,像是钟表上不知疲倦的秒针。
跑步训练是一项孤独的运动,不光因为每个人的摄氧阈值不同,要进行单独的功能性训练,也因为一旦跑起来,身体就像被封闭进了一间黑屋子,只有自己和思想长时间形影相吊,像一场残酷的受戒仪式。
冯碧江也看到了陈渝,就提前结束了训练,过来和他打招呼。
陈渝没有看到传说的冯碧江英勇制伏歹徒的场面,却看到冯碧江手上还留着明显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器具粗暴划过一样。他想,那应该是歹徒留下的,就问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冯碧江说,他是在大概4公里左右的时候追上那个小偷的。
陈渝问:“从你的心率上知道的?”他觉得冯碧江像是自己的一面镜子,那种习惯、固执和思考问题的角度都与自己非常像。
冯碧江看着远处的湖面,“嗯”了一声。他当然没有把那三个小偷都抓住,但还是死死地缠住了最后一名小偷直至其他同学赶到。
陈渝说:“这可比比赛拿了冠军有意义多了吧?”
冯碧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
陈渝有时候觉得他很傲然,仿佛什么事都要争个胜负,有时候又觉得他落落寡合,什么又都不在意。那种气质倒有点像这南京城,当得起钟阜龙蟠,又能偏安一隅。
陈渝又问道:“那天那个黑队员后来去了哪个跑团?”
冯碧江说:“来我们跑团了。”
陈渝疑道:“哦?”
冯碧江浅浅笑了一下,说:“他就是这两天才来报到的。”
陈渝猜想,黑队员是看到了冯碧江的事迹后才作出决定的。他想起那天招新冯碧江压着黑队员跑步的场景,觉得他跟自己又非常不像——他身上没有那么多致人死地的戾气。
冯碧江的身材很健硕,浑身几乎没有脂肪,走起路来轻盈有力,看起来像是个职业运动员。他不爱说话,总是很高深莫测。但在一起时间长了的同学都知道,他其实很好相处,他从不讨论别人的好坏,不干扰别人的想法,永远都像是一个陪衬,譬如他们熟悉的那几个人最近总议论陈渝,他从来不参与,而只以自己的感触去了解陈渝。
他是典型的“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从来不会去挑剔外界的环境或者有过多祈求,只凭着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就像他以前邀请陈渝参加跑团,被拒绝之后便不再烦扰陈渝。
他对陈渝有一种说不出的支持,或者说是敬佩,像是推崇一个有过杰出过往的前辈。
实际上,冯碧江的脾气很倔强。有一次打扫宿舍卫生,他无意间移动了舍友的东西,被舍友埋怨了几句,他就记在了心里。之后的夏天,那位舍友买了半个西瓜放在了宿舍的书桌上,后来有急事回了老家,西瓜也没收拾,他就看着西瓜在舍友的桌子上腐烂发臭而坚决不去清理。他在训练中也是一样,比如制定好了间歇跑的计划,无论刮风下雨,他都会按计划完成训练。
对于跑步,冯碧江是有特殊衷爱情愫的,就连陈渝这种对跑步深有接触的,也很难理解他对跑步的热爱。
陈渝问他道:“你为什么那么想赢工学院?”
冯碧江说:“你应该去了解一下学校的跑步比赛,可能不能和你以前的规范相比,却更激烈。在这个学校中,有的人拼命学习,有的人拼命玩,但是在这其中还有第三种选择。我想去追求一些东西。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不一定非要走极端,但必须要有一个目标,否则太茫然了。我也并不是非要冠军,只是觉得,如果失败了就像奴隶一样,为冠军的名声和喜悦而劳役,还不如没有参赛。我不会像你一样,一心都投入在学习上,也不会像林芃菲一样,一心都在玩乐上,但是我也想培养起自己一点兴趣,不能太颓废。”
陈渝还是第一次听到冯碧江说出这么多话,而且都是很自然地流露出来的,像是他平静时呵出的空气。他的话虽然像是想到哪就说到哪,没有严密的递进,却让人很难反驳。
有人认为,第二名是最大的失败者,那是带着一种强烈的竞争性而说的,冯碧江却不是,他争冠的目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我实现动机,又像是为摆脱一种随波逐流的堕落而选择的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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