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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里,裴初已没有太多气力,几日水米不进,让他的身好似一张薄绢,只是轻咳几声都仿佛耗尽精神,日色让他的脸白得透明,交错的血丝让见者心疼,他竭力让自己不要眨眼,生怕一个恍惚就错失了心上的少女,他挣扎着挪动着青竹椅,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不会有事的,裴初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绝不会有事。
敞开的院门外,隐隐传来忽有忽无的脚步声,声音轻快急促,踩在晨曦的青石板上,犹如一只敏捷的鹿,就像是初见江暮云那次,她陪着养母来坊中送贝,双手捧起一把送来自己跟前,抿嘴一笑浅含双靥,见自己没有去接,又安静的走到旁边,星眸对着他怯生生笑了笑,又带着初见的紧张,羞涩的垂下头。
自她离开,裴初的心上便失了什么一般,终于有一天他按耐不住,和裴匕说,他想吃贝肉了。那天大早他就让人把青竹椅推到了路口,从清晨等到了午后,他听到了女孩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裴初惊喜去看,女孩娇小的身停在原地,歪着脑袋也在打量着自己,她的手里没有捧贝,有些无措的别在身后,大眼惊讶里透着藏不住的欢喜。
她年迈的养母对自己行礼,她却没有张口的意思,只是一步步走近青竹椅,走在跟前才扬起脸,“我叫江暮云,你叫什么?”
“我叫…”裴初突然生出慌乱,“我叫裴初。”
她从养母背着的竹篓里挑出一颗最大的贝,掰开取出贝肉,爱惜吮吸着壳里还带着咸鲜的海水,一手将贝肉递近裴初嘴边,“吃吗?”
那是裴初从没尝过的美好,美好到今时今日都忘不掉。
裴匕看出了自家少主的心意,将江暮云留在了兴国坊,这一留,就是十年。
脚步声越来越近,裴初挣扎着想起身去迎,面容因痛苦愈发纠结,每动一下都像是要震碎他的骨头,哐当一声他摔下了竹椅,他仍是不愿放弃,喉咙发出不甘的嘶吼,艰难的朝院门挪动着。
今天,坊中的烟雾愈发浓烈,那雾色是裴初从没见过的青白色,穿过层叠的烟雾,他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青石路的那头,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挣脱开绳索,冲开遮天的屏障,朝自己奔跑而来。
“暮云。”裴初喃喃低呼,朝着人影伸出手,“是你吗?”
人影掠过他跌倒的身,走出几步又急急停下,只留给他最后的惊鸿一瞥,又不带犹豫的消失在青石路的尽头。
“江暮云!”裴初用尽所有的力气,“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除了远去的脚步声,已经无人应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白色的烟雾渐渐散尽,裴初揉眼看清朝自己走来的人,裴初认得他,他生的高大俊朗,却又如孩童般天真无邪,别人都叫他石头,他就是关靥口中的娄石头。
“扶我起来。”裴初低声喊道。
娄石头大步走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拎起了裴初,他幽黑的大眼忍不住的去看青石路的尽头,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裴初粗喘。
“她走了。”娄石头竖起手指“嘘”了声,“石头终于做了件大事。”
“大事?”裴初不解。
娄石头当然不会和他说上许多,嘿嘿笑着突然跑开,手里挥舞着裴初似曾相识的丝帕,犹如一只兴奋的小兽。
——“她走了。”
书院里,裴初喝下了几日来的第一口水,“多谢诸位相助,我裴初以茶代酒,谢过各位义士。”
几个剑手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话,裴初提壶又给自己斟满,举起笑道:“怎么,还要我连喝三杯吗?”
“少主。”关靥才开口已经哽住,“关靥没用…”
“说什么呢。”裴初不满,“你们救走了江暮云,关靥你说说,你想我怎么谢你?”
“少主。”关靥知道裴初难以接受江暮云已死,“流星石已经熔了,流星石怎么会熔呢…”
裴初又饮一杯,“今夜无关流星石,只有一个谢字,一块死物与我何干。”
“江暮云已经死了。”冯十三看不下去,“是我们对不起您,少主一口一个谢字…我们几个实在没脸承受,还请少主…不要再折煞我们了。”
“她走了。”裴初“嘘”了一声,“你们把她藏在了哪里?怎么还没问过我,就让她这么走了呢?”
“她死了。”冯十三激动的扬起声音,“是我说的不够清楚么?江暮云,已经跳下天炉,她死了!一切都是我们亲眼所见,关靥和阿九也瞧见了。”
“你们瞒着我呢。”裴初满不在乎,“知道她安好,人在哪里都无所谓,活着,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有重逢的那天。”
“少主。”小马憋忍不住,“人死不能复生,少主节哀。”见裴初还是若无其事的模样,小马给关靥使了个眼神,“关靥,你告诉少主,白色焰火,天炉居然烧出了白色的焰火,流星石,天下各坊都熔不了的流星石,入天炉而成,坊中都在说,是江暮云以身殉炉,感动上苍,助兴国坊成事,关靥,你说啊。”
“她没有死!”裴初捏碎手里的茶盏,碎片割破手心也不觉痛楚,“要我说多少次,江暮云还活着,她是走了,不是死了!她没有死,没有死啊!”裴初张开流血的手,双目也如血水一般赤红,他从未像现在一般暴怒,如一只发了狂的鹰,他痛恨所有的旁观者,痛恨逼江暮云殉炉的父亲,痛恨被裴家视之如命的天炉,痛恨剑阁那把篆刻着屈辱的断剑,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到此时此刻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一遍一遍重复着无人相信的那句话:“她没有死。”
“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裴初落下绝望的泪水,“关靥,你也不信吗?”
“我…”关靥欲言又止,她亲眼看见江暮云张臂坠落炉里,她看见了父亲平生也只见过一次的白色焰火,她看见老铸师引出交融着少女血肉的铁浆,浆水呈五彩鎏金,隐透殷殷血色,关靥知道,要无活物殉炉,是绝不会如此的。她也不愿意相信江暮云已经死去,但她的眼睛不会骗自己,江暮云已经死了,裴初只是不愿意相信,他宁愿信江暮云只是被大家救走,为保万无一失,只能深藏某处,以待他日重遇。
如果这样可以让裴初心里好受些,关靥愿意与他一起,当江暮云没有死。魔·蝎·小·说·MOXIEXS..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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