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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21冬月十三:先生
台上的师兄弟演完了,然後就一个报幕,一个去扶尚老先生上台。
尚老先生慢慢走出来,一身白色大褂儿,身形清瘦,白眉白须,精神矍铄,有些仙风道骨。
上了台,老先生乐呵呵的,“都说咱这说相声的,找搭档跟找媳妇似的,过日子跟夫妻似的,有的死了还要并骨,直嚷嚷下辈子还凑一块儿。您们甭笑,老朽年轻时也还真不信,架不住到了这把年纪,那老家夥腿快,先我走一步。您看这倒好,单剩我一个,一把老骨头也开不了第二春呀,只能给您们呐,来段单口相声喽。”
“这是尚老先生头一会儿登台时穿的大褂,前些年我在他老人家里见过。”
蓝种玉说完这句话,长长叹了口气,然後坐正了身子,那京剧里旦角的身量气度一下子就起来了,那未施粉黛的清秀眉目也一下子就惊艳了。
容沙白的目光探向寒羌水。
青年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的端坐着,水一样沉敛,自骨子里就透着文人风骨,像潇潇竹,如皎皎月。
尚老先生的单口很有意思,台上台下具风流。
像尚老先生这样的相声大师,这把年纪登台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自己一个人在台上声情并茂的讲相声基本功“说学逗唱”,又穿着和搭档头一次儿登台的衣裳,鹤发童颜,腰背挺直,口齿清晰,悄麽声儿的就在这小园子讲完了这辈子最後一场相声。
不倚老卖老,不哗衆取宠,如何来,便如何离去。
老先生一辈子初心犹在,即使走过千里万里路。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热闹的时候人人欢庆,离去的时候却人人沉默着,不语了。
出了门,凉意的风扑上来,吹散了心里不平的燥气,只剩下湖面一样的平静,可平静下似乎又隐藏着更为深刻的难以言说的情感。
看着北京城低矮辽远的天空,容沙白冷不丁的想起来,还记得上学时,语文课上讲过古文里有种手法叫做以乐写悲,讲的就是以乐景衬哀情,心里忽然就升起了一种“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的惆怅。
他记得最後跟座儿们告别的时候,老先生两眼热泪盈眶,连嗓音都带了颤。
“这麽些年承蒙父老乡亲擡爱,赏小子一口饭吃,辗转一生,成就草草,虚挂了个大师名头。今儿我也老了,说不动了,也不愿兴师动衆的搞什麽仪式,就像现在这样,我悄悄的讲一场儿,您悄悄的听一场儿,还跟几十年前我初次登台那样,咱们呐,相逢即是有缘。”
临了,尚老先生扶着桌子,颤颤巍巍的给观衆鞠了一个深躬,“小子不才,跟您诸位儿告别喽。”
震惊丶唏嘘丶泪目。
场下一片沉默,衆人面面相觑,静悄悄的,然後是一个掌声丶两个掌声……紧接着骤雨一样掀起无比热烈的一片,于无声处爆发出雷鸣。
老先生释然的笑了,垂暮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像是跟舞台告别,跟座儿们告别,然後被两个徒弟一左一右的扶着,慢慢的离去了。
一生的爱恨悲欢丶成就坎坷,不消说,就全在这个背影儿里头了。
云天之下,三两的离去的座儿也好,他们也好,都是免不了的唏嘘,叹英雄垂垂老矣,想当年,跨刀立马,可上凉州。
已经是五点多的时候,一头的天还湛蓝着,一头却早早的泛了昏黄,橘色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在蓝红交界处,又浑成了大片大片的粉紫云霞,色调大胆,美的如画,像京剧里上妆用的油彩。
蓝种玉看了看手机,看时间不早了,就给自己扣上了一顶鸭舌帽,清了清嗓,朗声道:“就此别过吧咱们,不然到了饭点可就不好散了。”
“你慢走,小心着车。”寒羌水有点不放心。
蓝种玉背着他们挥了挥手,走了,没回头。
“他眼睛红了,哭过。”看着青年远去的背影,寒羌水忽然道。
容沙白点了点头,目光从寒羌水的鬓角移开,看向路的远方,“看到了,同为角儿,见此情景,难免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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