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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沅槿挑了靠窗的位置,陆镇往她身边落座,牵起她原本搁在膝上的手,估摸着还不到一更天,便邀她去东市逛逛。
这会子便是回去了,亦免不了和他同处一个屋檐下,与其如此,不若去东市走走看看的好。
“可。”沈沅槿恰到好处地给他些好脸色,唇角亦微微扬起些弧度,仿佛此行当真令她对陆镇有所改观了似的。
“今日晌午,孤叫人引去水榭的那只鹿,娘子可见到了?”陆镇始终认为眼睛是最难骗人的,遂盯住她的眼继续发问。
沈沅槿并不露怯,迎着陆镇的目光回看过去,大方应答,在说到那只鹿很温顺可爱的时候,眼睛都跟着亮了一下,笑意盈盈。
陆镇的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手心丶手背,“沅娘喜欢的小兽里,又多了鹿,孤记下了。”马车在东市口附近的酒楼停下,数名侍从随即隐入人群,姜川则在他二人身後跟着。
夜市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卖艺的胡人头戴尖顶毡帽坐在骆驼上,拨动琴弦,引吭高唱。
沈沅槿被那琴音吸引,欲走近些仔细看看他手里颇具异域风情的胡琴,忽被一个八岁上下的孩童拦住去路。
“阿姊要买面人吗,我阿翁会捏的东西可多了。”那孩子一面轻拽沈沅槿的衣袖,一面神情急切地将他阿翁的摊位指给她看。
沈沅槿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位年近七旬的瘦削老丈坐在一张简易的小案前,满眼期待地看向过往行人,等待客人前来挑选捏好的面人。
爷孙俩身上的衣物无一不是单薄破旧,大抵是家中贫寒的缘故,老人家一把年纪还需得用这门手艺讨口饭吃。
“大郎。”沈沅槿无钱在身,着实是心有馀而力不足,偏过头去看身侧的陆镇,无需她再多言什麽,陆镇便已知晓她的用意,执她的手迈开步子,来到老丈的摊位前,指了指捏好的兔子和狸奴,“取这两样,再捏一只金马和白色斑点的小鹿。”
老丈患有眼疾,视线模糊,捏出的面人不比别处的精致,左不过是大致的轮廓都对,又舍得用料,那兔儿和小鹿都叫捏得胖墩墩的,甚是可爱,沈沅槿拿在手里把玩,笑问那男孩面人多少文钱一个。
男孩朝她伸长了手,张开五指比划道:“五文钱一个,四个就是,四五二十...二十文钱。”
姜川极有眼力劲地掏出钱袋,作势就要数二十文钱出来,陆镇那厢却道:“不必数了,我正为不能讨新妇欢心苦恼,难得老丈做的面人能叫她开怀,多出的钱便当做是送与老丈的谢礼了。”
新妇。姜川不妨听见这麽一句称呼,不由呆愣在那里,十数息後方反应过来殿下出门在外的身份乃是寻常人家的郎君,称沈娘子为新妇并无不可,总不好以妾室相称。
“吾家郎君不缺钱使,他既如此说了,还请老丈收下。”姜川打开钱袋,当着老丈的面一股脑地将铜钱尽数倒出。
老丈千恩万谢,叫孙儿去送送他们,沈沅槿忙推说街上人多,恐有拐子,婉言谢绝後,细心叮嘱男孩不可走远,只在近处拦客就好。
陆镇耐心等她说完,揽上她的腰,问她可还满意他挑的面人。
沈沅槿眉梢带笑,冲人颔首,想起姜川的钱袋子已是空无一物,心中对他的看法颇为复杂,不自觉地蹙起眉:“殿下将钱都付出去,待会儿若有瞧上的东西,岂非无钱可买?”
她的声调温婉柔和,他是不是可以得寸进尺地理解为,她在关心他。
陆镇眼里的喜色和情意藏也藏不住,低头吻上她的发髻,细嗅其上残留的清浅香味。
沈沅槿被迫因他的动作停下步子,感觉到他在亲她的发,本能地缩了一下,啓唇欲要制止他,陆镇却在这时挺直了脊背,移开唇,先她一步开口。
“若要避免此种情状发生。”陆镇微微一顿,指尖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不妨现下就回去,我陪你看会儿书或是画会儿画再安歇。”
沈沅槿今日外出大半日,身上也有些乏了,遂颔首应下,返回来时的路口乘车归府。
马车停稳,沈沅槿早在陆镇怀里睡熟,为免吵醒她,陆镇轻手轻脚地调整姿势,抱她下车稳步往府里进,衆人皆有眼力见地没有出声,只是默默行礼下拜。
陆镇抱人进房,吩咐姜川将面人交给岚翠往桌案上放了,服侍沈沅槿褪去外衣。
饶是他的动作极轻,沈沅槿还是睁开了惺忪睡眼,被困意支配着去解腰上的系带,强打起一丝精神,迷迷糊糊地支使坐在床沿处的男郎,“陆镇,寝衣在柜子里,我还没净面刷牙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脑袋昏沉得厉害,半张脸都贴在他的肩膀处。
她其实不用困成这样也可以使唤他的。难得一回被她这样依赖,陆镇心里熨帖着,缓缓放下床帐,扬声命人送水进来,又叫去取来寝衣,再才让人退下,亲自动手伺候她洗漱宽衣。
此後十日间,陆镇隔三日便要出宫来别院安枕一晚,头一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枝大如圆盘的妃色紫阳花讨沈沅槿欢心。
沈沅槿喜花,且又是极好看的绣球,一时见了,自是高兴,拿银瓶将花插了,搁在里间的案几上。
陆镇知她尚还不想同房,纵然此间有制好的鱼鳔可避子,他亦没往那上头动心思,只搂着她亲吻亲昵丶拥她入眠便觉心安畅快。
转眼到了盛夏。
陆镇盘算着沈沅槿吃那解丹砂毒的汤药月馀,身子渐好,心中欲迎她入东宫朝夕相对的心思愈发浓烈,遂提前命姜川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当,于休沐这日早早出宫,盼能得到她的亲口答允,结束他这份钻心蚀骨的煎熬和痛苦。
他的神情严整端肃,长睫微压,深沉的眸光里透着隐隐的忧虑与迟疑,显是在担心倘若屋中女郎拒绝于他,他该拿她如何。
沈娘子是块执拗不驯的硬骨头,被殿下寻回後,为着避子,连那未经炼制的丹砂都敢胡乱吃下,约莫不会轻易松口。
姜川稍稍偏头,偷瞄一眼身与心都不轻松的陆镇,不禁暗暗替他捏一把汗。
“无需通传。”陆镇兀自推进入内,岚翠听见响动,见是他来,忙放下墨条,屈膝行礼。
手心被汗水洇湿,陆镇低下头,幽深的目光正正落在专心笔墨的女郎身上,挥手示意岚翠退下。
岚翠会意照做,跨出去的那一瞬带上门。
吱呀声落地,屋子里再次陷入静谧。
沈沅槿对他的到来毫不在意,自然也不会感觉到他此时的煎熬和忐忑。
“沅娘。”长久的沉默後,陆镇听见自己低低唤她的声音,胸腔里的一颗心起伏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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