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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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第3页）

办公室响起敲门声，林阜安睁开眼睛，见琳达已经起身去开门，他一瞬间想要制止她，又有一瞬间想要坐直身体，但他终究什麽都没有做。

“您好，请问……”琳达刚打开门，就被一把枪指在了额头。

一个军官带着一列身着军服的人走了进来，後面还跟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女人哭哭啼啼的，手里抓着一支素净的白金怀表。

“是不是他？”军官粗暴地问，空着的那只手指向了林阜安。

“是他，”女人犹在哭哭啼啼，“就是他。是他昨天带我出去，是他杀了那个人。”

“杀人？”林阜安站起身，“小姐，我可是清清白白，你怎麽张口就说我杀人呢？”

女人畏缩地向後退，道：“就是他！是他把我们带到没人的地方，那里有杀手围上来，先杀了那个人，又要杀我。我听得清清楚楚，是他对那些杀手说，他不得已把我带出来的，这事和我没关系，让他们放了我。他常常来我们这里玩，他的声音我不会认错！”她哭了起来：“这事就是和我没关系的，都是他！”

军官一挥手，身後的士兵都擡起枪口，指向林阜安。

“小姐，”林阜安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难道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样对待恩人？”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戒备而仇视地看着他。

“也对，”仿佛怜香惜玉，林阜安笑道，“毕竟是我把你卷进了无妄之灾。”

消息传得很快。

淞浦城里林大少曾经流连的每一处声色场都在谈论着。那个让父亲头疼不已的林大少，那个让稍有气节者都已不屑往来的林大少，竟然杀了汉奸，入了狱。人们这才想起来，其实早几年，林大少身边就陆续死过人。

起先有人说，林大少是丹州政府特务处留下来的暗桩。後来甚至有人说，林大少是个双面间谍，和联合会也有关系——当初特务处还设在淞浦的时候，林阜安身边也死过特务处的要员。

据说，特工部之前就已经怀疑过林阜安，甚至专门问过话——为什麽接二连三有人在同他往来密切的时候丧了命。

“我也和他们一样遇袭，”林阜安往往回答，“只是我运气好，跑掉了。”

“怎麽你的运气就这样好？”

“运气就是这样，”林阜安还很悠闲地掐指道，“我能算出他们有厄运，可我自己这一番有惊无险，却是算也算不出的，最後终究是平安。”

——这话说得真是气人极了，仿佛他的平安算不出，反倒比那些人的死更委屈。

若不是这次有个舞女侥幸活下来作了证，只怕死掉的倒霉鬼也只能怪自己是流年不利，运气不好了。

负责抓捕林阜安的军官也出现在了一处声色场，很是耀武扬威地向人述说自己的事迹。

“……我问他，林大少，你现在给自己算一算，究竟还保不保得住这条命？”

衆人都颇感兴味：“他怎麽说？”

“哼，”军官嘲笑地道，“他还嘴硬，说自己命里有贵人，到底还是平安无虞。”

“平安无虞？”衆人都笑，“都这样了，还能平安无虞？”

平安无虞四个字是林阜安常说的，大多数时候是在替人算命时用作安慰。

这四个字他为自己说了三回。头一回，是在他决定跟随白雨庐，为联合会做事时，白雨庐曾劝他慎重考虑。林阜安笑着说：“我的命好，凡事皆可化险为夷，一定能够平安无虞。”

次一回，是他刚开始同新政府接触时，父亲曾经私下委婉劝诫他洁身自好，以免酿成不可收拾的祸患。他不便向父亲解释，只是散漫地敷衍，竟至于父亲对他彻底失望，从此对他的言谈称呼一概不闻不应。从小到大，他都是父亲最钟爱的孩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冷遇。

他起初只觉到自己的委屈酸楚，直到有一晚偶然在父亲书房外看见父母一同翻阅旧日的照片，笑着谈论他们兄弟小时候的趣事。

未几，父亲沉沉叹气，道：“弗兰克林从小时候起，我没有让他有过一丝一毫松懈，以为这样能让他成为一个意志坚定丶堪当重任的人。可也许是我错了，应该让他从小明白松懈的滋味，让他知道那样的快乐有代价，他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了。”

母亲向父亲劝慰道：“你不要这样自责，他现在只是贪玩，识人不清。但我想，以他的心性，他也做不出什麽坏事。他是个聪明人，早晚是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敢做坏事，我早打断他的腿赶出去了！”父亲道，“我更怕他被人利用，弄不好也许是性命攸关。我也怕他留下恶名，倘若有一天淞浦光复，他以何面目见人？”

林阜安躲在门外暗处，听闻此言已不觉泪光盈涌。

次日早餐，他便在桌上兴高采烈地说：“我昨晚给自己拈了一卦，真是好卦，家宅祥和，万事顺遂，虽然会破点小财，但破财消灾，可保平安无虞。”

此一回，是林阜安本已不该再做行动。自从他惹上嫌疑，联合会已经决定让他暂且蛰伏。可他意外遇见那个谋害裴砺出的叛徒，思来想去，都不愿轻易放过。

谁不曾有过自己的平安无虞？谁愿意放弃自己的平安无虞？

当年裴砺出如果带着第九军提前撤走，他可保自己平安无虞，如果卸任後回乡颐养，也可保自己平安无虞。他每一次都愿意为别人的平安无虞站出来，却丢下了自己的那一份。怎样做才能不愧对这样的人？

唯有做一个像他一样的人。

生死又有何惧？

在我生命的每一刻里，都能保住我的良知与信念，就已是难得的平安无虞。

人活得不只是一条命，也还有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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