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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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女儿国（第2页）

因此丶夺冠了也不能叫人服气，少有人为她喝彩。加上她天生聋哑丶呆傻和反常的白发，就更让人排斥讨厌。那些大胸的失败者，往沙地上丢缠了海带碎片的裹胸白布时，不免要综合以上几点来念她几句。

桫椤三千听力很差，但能够读懂她们的嘴唇。

红润唇瓣碰撞出肮脏词汇的动作极为不雅，三千也不气恼丶就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走去几根为做钓鱼座椅而打下的木桩边丶靠着坐了。

她泡在飘着白沫和海带的浅水里，捞起身边流沙铺在烧热的双肩来降温遮阳。短发濡湿的脑袋，柔顺的白毛在阳光下亮闪闪。

她常这样眼光直直地望向海面，望向跨过神藏湾那一边的丶遥不可见的对岸。

女人们已知那儿有偌大的陆地，却不可得见，能见度好时，也只见最高峰纳噶依山巍峨锋利的姿影丶像单色的剪纸画那样呆板地贴在海平线上。

纳噶依一词，并不是鲨岛的语言，其意为“永恒的神明”，显然这神也不是指鲨岛的萨拉玛神。

女人们有时在捕鱼的间歇浮上海面，会迷茫地望去对岸，想，那边除了要害我们的人，也有高山，有不同的语言丶不同的神明……还会有什麽呢。

空白的经验産生不了任何丰富的想象，女人们的空想也无非是更美味的海藻咸菜丶更黏糯的米糕丶更漂亮的渔船一类现实经验的拔高而已。

人群中，只有三千看向对岸的眼神，不似平时呆傻清澈，而是充满了被称作知识的丶丰富而高尚的内容物——看，就像她真的知道什麽一样——女人们窃窃私语。

“你猜，她又在瞧什麽？”

“瞧她回不来的小青梅呢！”

“哎，怎麽能说是‘回不来’呢？”

“这是因为……”

“要跟傻子结婚的话，该是在外面成了寡妇也‘不愿’回来吧？”

“呀，瞧你这嘴！我可没说哟。”

重复了千遍的丶三千听不到的嘲弄声，飘散在煮沸了的海带汤般蒸腾咸湿水汽的海面上，而与此同时丶这海平面远处闪起一点不容忽视的白色。

三千的视力很棒，打从白点出现的一瞬间，她就晓得那不是频繁闪烁丶消失于蔚蓝波浪上的虚幻光点，而是个实实在在的物事。

陌生的白点在视野中占据的面积越来越大，停下了踢球比赛的女人们看清那是艘亮白色渔船，大概是准备径直而来停靠在海滨上。

她们当然以为是敌人，很激动地抄着家夥聚拢向这边，有人大叫警备员们的名字。

越来越近的白船，在那甲板前头，立着一个小小的黑点。发现那黑点的女人们，年龄稍长的都惊愕地放下了手中木桨，恢复安静了。

光屁股的孩子一手捏着啃得软塌塌丶湿哒哒的米糕，一手捏着母亲柔韧黝黑的大腿肉，问：“穿好多衣服丶戴帽子的姐姐，那是谁？她不热吗？”

显然比起不寻常的“黑色”，这里的孩子更在意遮盖女人身体衣服的密实程度。

三千从浅水流沙中嚯地站了起来。

她只穿着深蓝色的系带短裤，腰身和左侧膝盖下绑着预防扭伤的黑色加压带——鲨岛没有这种东西，那是她母亲从来往货船上用渔货换来的。

细密白沙挂在隆起筋肉的颈肩丶胸膛和放松微凸的腹部上，多亏这白色，她那饱经日光摧残的皮肤，暂时恢复成天生的白皙了。

船近在眼前，带有透明玻璃窗的宽大驾驶室丶扶栏缠着结实的粗绳网和铁链，甲板和船体都洁白无锈，是一艘令鲨岛女人们艳羡的崭新铁皮钓渔船。

丰润流畅的船体，骄傲地推开两边混合白沙的浅水。

而三千就像朝着属于自己的船走去那样，悠然走进大海去迎接。

在两米多高的船头，黑衣女人一言不发地向水中的三千丢去绳缆，三千接过丶转身麻利地将白绳绕在自己腰间和左肩几圈，肌肤表面被勒出了深刻的凹陷——傻子干起活来，总是一点也不带犹豫的，是个顶完美的劳动机器。

没入海面的腿部丶抵抗着沙与水的阻力开始迈动，身体向前斜成45度，三千用尽整个高大宽厚的躯体的力量和重量，牵着船头移向刚刚自己靠坐的结实木桩。

三千一身力气丶平时沉默在她呆板的躯体里，这时那能量的凶猛野蛮才借由前胸後背丶胳臂双腿所有膨胀扭曲的浅黑色肌肉形状丶和通身横流的汗水显露出来，纵使是轻量的休闲渔船，道理上一个人哪能拉动呢？

她那两只胳膊却全是怪力，真实地做到了不可能的事情。

将绳牢牢捆绑在最粗壮的木桩上，三千腰侧和胸前都出现绳子勒的红痕，因为皮肤黑，并不明显。

她浅浅喘息着走去舷侧举起双臂，冰蓝的眼睛很明亮，眼神平静地示意女人跳下来，自己会接住。

女人同离开海岛时一般娇小玲珑，没有长高半分，五官还是那麽精致秀气。却因全身裹着双排扣的黑裙丶宽檐帽之外蒙有黑纱丶又黑着一张脸，而通身阴冷得叫人不寒而栗。

她站在高处环望衆人，那麽矮小的一个女人，身量连青春期的孩子都比不过，却仿佛是习惯了俯视清点小兵人数的冷酷军官，或是面对着一群未开化的野猴子的丶高傲苍白的文明人。

她伸出戴黑色丝绢手套的小手搭着扶栏，扭头冷声问三千：“你母亲呢？”

她说方言，却透着一股对岸言语声调的平直冷酷，衆人想起，这确确实实是个在那边生活了十年的家夥，不禁在夏末烁亮日头的炙烤下齐齐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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