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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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鬼十一年（第2页）

十二月初，天母闻上归，亲迎上于冰狱乡以东寒郊。

经年晦天苦寒之地，更逢岁暮蔽日大雪。

天母车队一路沿山谷间军道行过，绕过北关一座“红鼻山”丶百里後便是俗称的“掉耳朵山”丶“割鼻子谷”，往後渐无人烟，在寂无人声的车内摇晃颠簸，时常可闻帘外阵阵悠长强劲的风啸声，冰窟鬼嚎丶森寒若来自地底丶渗人心魄。

行至谷间一处结冰的小湖前丶横风灌过，三千令车队慢行丶尽数装上防滑铁链。

她抱着手炉从暖厢探头去瞧，正好与香香四目相对。看见香香侍卫用灰黑皮裘帽围住了整张脸丶只露双眼睛，在深邃的眼窝里，根根眼睫毛上结着雪白的冰花。

三千不顾香香劝阻，披了她留的熊皮大氅下车去丶探查询问前後车马状况是否安好。幸好衆人此行是迎接圣驾，都兴奋不已地忘记了严寒。

有天母亲自关切，抗击极端天气的情绪更加高涨了。

来回不过冒风踏雪行去两百步，三千已经深知北境风刀割人肌肤，究竟是何等惊心锥骨之痛。她逃也似的，在脚冻僵之前匆匆回到自己车驾边上。

风卷着硕大雪花狂烈地袭人，香香赶忙眯着眼睛为她递上马凳。三千却一笑，单脚跨上去两手一撑，轻盈地跃上了车舆。

她掸着手轻问香香道：“从前和陛下住在这样冷的地方，日日该怎麽过活？从前读过纯花女族堆砌冰屋丶搓雪洗澡丶生食腌鱼脂，与讙头鸟一般聚群抱蛋而孵，如今见了这番景色，我竟无法想象丶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挣扎存活。”

“那也多是极北罪人之族的活法，我们住的地方要再往南些，春夏水草算是丰美。不过丶冬天也一样难过，年年都有一批冻死的——”香香扭动包裹厚实如熊的身体丶挪上驾车位，等她进去坐定了，才催马丶在前声音闷闷地笑道：

“哎，偷偷告诉您好了，陛下怕冷丶又爱干净，冬天一定要将水烧热了才愿意洗澡，而且不愿吃那腌得发臭的鱼脂，勉强吃点腌鱼。纯花女族尚武，满12岁不到50岁丶比武级别不足族长小卫级别的，寒冬时一律只能搓雪澡。到亲卫级别，能多带一个烧柴洗热水的名额，陛下起初苦练武艺，只是为了自己和义姐能在冬天洗上热水澡而已。

後来……我记得那年，陛下14岁，冬天食物短缺，只有族长一家才能吃上鲜冻鱼。陛下辛苦凿冰打来的鱼丶本想至少给义姐留一块，结果尽数被征夺，哎呀，她那个脾气丶自然气得不行！守夜时带着几个同龄的壮妹妹一起找到我这边，问

要不要随她造反，我记得陛下只说了一句：成功的话，她包我全年能吃上鲜肉鲜鱼。

我当然馋啊，况且她看上去又最壮，还生着异于常人的獠牙，我想丶跟着这家夥混肯定差不了，当即就答应了……就这麽丶一步步跟着陛下走到现在，说起最初的原因来，也是好笑啊。”

“怪不得陛下总说，香香侍卫是个馋猫。”三千垂眸轻笑，心里为偶然知晓她年少时的事，産生了冰花沁心般的小小惊喜。可能是太久没见了，对她少年时行走坐卧丶比武丶打渔丶冲澡丶愤愤不平丶喜笑颜开的诸般姿态和表情，更生出许多遐想和随之而来的恋心——

从为自己争得利益，到保卫与义姐相依为命的小家，再到萌生对不公的愤怒与批判，从此造反丶夺权丶复仇丶朝堂历练丶征战四海……

修身丶齐家丶治国丶平天下，女人从雪原弃婴之身一路走来，在风雪之刀山丶仇怒之火海中步步扎实向前丶未有一道捷径。

因此饱尝血泪的历程，女人才得以成为拯救她丶赏识她丶善用她的明主。

去年艺女司偏殿一遇之景丶犹在眼前，如今，竟不知谁是那羽惊鸿。

起初，她想骗得女人哪怕一星半点的爱和依恋丶事後全身而退，如今，她或许已经恋她丶依赖她更多……而难以自拔。

三千从暖榻小案边抽出厚厚一沓纸，握在手心，皆是信件。

她几乎每次都在奏报之中，夹上给她的私人密信。从年中开始简单的问安，到即将开战时喋喋不休丶千叮万嘱地让她不要冒进犯险丶以防不测；

得知她身子有疾，她的担忧彻底爆发，不顾密信也会被军中禁卫拆开查看，由着性子在纸上写满了求女人保重身子丶诉说思恋的话。

而就连这样坦赤心意丶阅之羞人的信，女人也封封都回以真诚细腻的安抚之言，有时连她情急激切中不慎写错的字词，女人还会用朱笔标出来修改，好像日常批奏折那戏弄她，逗她一笑。

三千即将见到女人，现下心绪安定後仔细翻翻那些薄纸情书，读了自己写出的昏话，面上就发红发烫。身体也烧尽了冰凉的冷汗，从胸腔到靴袜中的脚趾都烘热不止……

可能丶随了那未曾谋面的母亲，自己在心急时是过于孩子气了：

——臣思念陛下丶担忧陛下，常因噩梦泣醒丶偶有美梦便偎于暖香怀中，久久难醒。望陛下哀怜臣年少主使（女人改：

主事）丶愚拙多有不逮丶心血几欲耗尽，早归以重降天德丶滋养万民；亦慰臣独守空榻丶日渐干枯之身心。

——孤一切安好。怜鹿卿国事受累丶身心劳苦，孤心亦痛痒难消，快马加鞭，慰卿路上。唯愿卿寝食俱安，好长身体，

如今身长该有七尺许否？见面情切丶衔口吮舌之时，亦无需你我踮脚弓腰太多矣？

末尾，还用朱笔画了个狞笑的鬼脸丶伴着一张哈哈吐气的狼面，笔触十分生动。

鬼脸獠牙长舌丶圆目怒睁，狼面双目上斜丶而神态轻松呆傻，如欢乐小犬。

三千爱不释手地抚了抚，将书信贴在泛暖的心口：坏心眼！又可爱……如此完美，叫她如何能不爱她丶不念她丶不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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