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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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快相信了（第1页）

都快相信了

离明乡郊外，高舆安稳停驻。

小窗处徐徐灌入冷风，现出黎明清蓝浸染了夜黑的一角天色。

斜云遮过，月隐踪。

车内矮桌侧，孤灯一盏之下，三千展奏丶查阅丶润墨丶批字，不能再熟稔了。随着机械般的动作，灯火色时时映亮秀指背面新鲜的血疤。

忽听闻薄纱紫帘内的深榻处，传来隐忍的咳嗽声，三千侧着脸用馀光望了望帘脚，很快轻吸鼻子丶撇回头来。

她低眼，翻过手来看，无名指黑圆小痔依旧清晰。

碎碎星星汗光之下，这点浓墨深沉安稳……

昨日，动了大怒的女人将她直直抱进车中，安置上榻。

女人又咳又忍丶面红颈涨，从灰色下睫掉落在染花绒毯中的大颗清泪，三千认不出那是因为她的心情丶还是因为忍咳的痛痒……？

该是，因为嗓子太难受吧，她身在君位，何曾痛快地哭过呢？

难以言语的女人，只有手在动，一只手攥她的腕捋起纯白袍袖丶一只手拉来药箱。

伤残的右手抖得不成样子，指头却可以顺着抖动的幅度调整力道，仔细而轻柔地给她蹭破的手指丶咬破的唇清创上药。

倒是她忙她的，三千急三千的，从怀里掏出绣帕拭去她唇边齿上血，见陈新血色交杂丶染出艳艳红花，不由又是一阵晕眩，慌得哀声请求她快叫御医诊脉。

女人却豁出去了一般丶对她的劝求理也不理，只顾埋头。

热血上涌作红，仿佛地狱岩浆中冒身而出的鬼君怒面，独独对她这点擦蹭破皮处拧眉瞪眼。好似，真让她受了什麽重伤一般。

护你周全……

眼前这点“不周全”，足以叫她震怒不可遏，发起指向不明的火来。

心挂丶不过彼此之伤，所求丶不过彼此安好。三千凝眉轻泣丶伸手抹去她眼下炽热的泪水，心里终是不能再有恨怨——

女人郑重小心地丶将降下立储诏谕的场所，选在自己父母之墓旁……对自己这不得不隐藏身份的前朝遗女，已是何等的用心用情？

原来，“前朝之人丶断不可用”之严律，不过是在固保朝廷基石丶增促异族交融之外，为她鹿三千铲除了其他潜在的前朝复辟隐患。

爱之深切丶为计甚远……如今江山拱手，还要女人如何展现至诚无妄丶还要她如何竭力地表现真挚？……这样的她，又怎会舍得拿自身的伤和死来惩罚自己，故意叫自己孤苦终老呢。

她既说，能做的都已做尽，那麽丶定是没办法了吧。

终是自己在无所知时，又欠了她丶负了她太多吧！

可三千却死也不想放弃：就算还有一月丶就算只剩一日丶一个时辰！……她也决心要用千万倍奉献丶万亿倍赤忱来挽回这不可更改的局面。

三千心中含悲，抱住她毛茸茸软绵绵的大脑袋，将她的泪和咳都收进自己怀中。

一双冰眸轻阖，泪自干涸的陈迹滑落丶掉进她铺展在背的灰色长发。她温凉的指抚过她一弧火热厚实的耳廓，清音如磬优美，却抖动难稳：“如今丶别再骗我……天官说的死劫，到底还有多久？至少丶我可以……”

“咳。多问丶无益。”女人却沉声说，扶着她双肩稳稳地将她轻推开。眼光探查她雪色前襟丶斜目去看抹了唇角的手背，都没有发现血迹脏迹。

她吞下喉中腥气丶舌尖卷了含血涎液。仰脸湛明圆圆双目，正色着瞧她，教诲她：“三千，咳丶你我之间，三年不到而已，如今何必再用太多真心。

这些日子，我是对你渐生情愫没错，却也以真情为一颗棋丶计划到了今日这一着。你我丶咳丶当心知肚明……

说得难听些，三年来，我不过是死到临头还贪恋床笫之欢丶诱你这美人来销身上之欲罢了。

可是丶咳！三千，情爱之外，唯有一颗托付社稷之心，自你登科入仕以来，咳咳……始终不变。

此後登基为君，你当一心为天下黎民丶亦不能沉缅情爱，咳丶要知孤君独立，最寡最冷丶不过帝王心……对人生出情爱丶使得，以情为计丶也当使得……”

“你休想以这般自屈自辱的浑话唬我骗我！”三千气怒至深，话出似吼，她抖着手丶只打开她的左边臂膀，轻按上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含泪道，“我不是三岁小儿……亦不会对你死心。你休想。”

无言对视之中丶目色里弥漫着绝望的微光。女人疲惫地轻叹含血之息，擡起手丶闭目以拇指食指揉了揉额头两侧。

放下来时，女人又想好了说辞，对她扯起讨好般的轻柔一笑，说出可怕的话：“凡事……都有个过程，渐渐丶咳丶之後渐渐就会好了。先消消气，别一下气伤了心脉，要保重身体丶咳丶咳……你还年轻。”

“别说了。”

三千，终感到哭也无泪。

遂起身去坐在矮桌边背向她，再也不看她，再也不与她说话。

过去片刻，嘈杂声合着脚步声近了，那闻惯的止咳苦药热气袭来，涌入车帘丶迅速扩散，充斥于车厢内。

御医急急忙忙随禀而进，跟着进来的三四个宫人侍卫见了两人这情状，谁也不敢多话。

只有医生低声问诊丶女人哑声吩咐丶掀帘落帘丶被褥翻动丶药碗磕碰声响在耳畔。

三千自顾抹泪，假意瞧那些根本看不进去的折子，馀光中御医白袍袖翻飞一阵丶秩序如常。只有禀退时的称呼，从“陛下丶天母大人”丶变成了“陛下丶储君殿下”……

这里的所有人，对她意愿的顺从丶对自己的服从……叫三千心中更堵：她竟是连一个反对自己入东宫丶接掌大权的人也没留下！

这夜车行车驻丶慢悠悠地往离明乡去。宫人来注灯油时，见三千不动晚膳也不休息，只顾点灯批阅奏折，劝了几次丶见她脸色难看，只好作罢了。

女人也不曾出言叫她歇息，一夜呼吸安稳，似是沉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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