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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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捉光的人（第2页）

“臣丶睡迟了，实在逾矩，请陛下降罚。”

这麽无力地说着微微屈膝，塞在她掌心的手却不愿抽开。

女人不理这讨罚，轻松拉起她，擡指蹭一下她脸颊唇边，龇牙笑说：“……真美。咳丶随我来。你这一觉啊，错过许多精彩，咳咳丶咱们一干人乐了好些时候了。原来卉逍萤啊，和那……”

她衣裙翩飞着丶这样在自己耳边笑说悄悄话……三千看见她眉飞色舞说话的表情，耳畔却屏蔽了声音，只顾用心声想——

劫之将至，就像回到了身无尊衔丶肩无重担的少女时代，是啊，她本不喜欢做皇帝丶又因那份天生的豁达，该是感到轻松的吧……

“咳丶三千？”女人搁下一把映上青蓝花叶的团扇在草屋外的晒台上，伸手来抚抚她的头顶丶指腹掠过贴鬓边的长型耳朵，“在听吗？”

“陛下，”三千猛然清醒过来，耳尖微红，声音飘忽道，“请恕臣……”

“你怎麽了？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噩梦？”女人关心地伸手揽紧她双肩，仿佛三千下一秒就要变成缕白烟，从眼前歪倒下去丶随风飘散无踪。

魂不守舍的三千将眼光脆弱地望过来，女人笑容很快就破了功，露出沉闷脸色。

她摇摇头，柔润朱唇轻碰着悲伤的话语：“三千……看你这样丶我太心疼。”

未等三千开口回应，三步外的草屋门口现出一高一矮丶两个黑乎乎的人来——那二人衣服丶头发与眼瞳俱作纯黑色。

可若描述皮肤丶却是惨白，垂下的白手上透出明晰的丶树枝干形状的青色血管。

三千望去，只见是两个女人。高个子的风韵优雅，面皮有些松弛丶皱纹浅浅，三千忆起在某次宴会上与她见过一面：是当朝最善雕刻的墨多大师，她已年近50了。

这矮个子的面带懵懂怯色，是个与三千年纪相当的女子，看她与墨多几乎完全相同的面貌就知道，她不是墨多认做徒儿的几个养子女，而是她人到壮年才自体繁育的小女丶烁夜。

“陛下，天母大人，”墨多的将手搭在烁夜肩头，下三白尽露出的一双纯黑眸闪出两点精光，她咧开一排整齐的白牙丶沉稳笑道，“里面请，已经全然准备好了。”

三千觉得她的样子……不礼貌丶但直观地评价说，真像阴恻恻的一只老鬼在努力学人微笑。

烁夜比母亲面貌生动些，擡眼看看墨多，对这边有些胆怯地福身道：“里面请。”

刚刚女人的谈笑都飘在耳边，现在三千思及她们二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好像是说——

墨多和白杉生这种人啊，不愧是顶尖的艺术大师丶精神都不大正常呢。

自从墨多半年前带着孩子来到这里采风丶遇见了卉逍萤，就开始对这位草屋内独居的道生死缠烂打，她非说，烁夜是逍萤夜里传梦给她的女儿……老天，真不嫌丢人，怎麽可能！

墨多这老不知羞的如此毁人清白，亏那心善心软的卉逍萤还真被说动了。

这位年近40的道生，虽不至于相信墨多那一套荒唐说辞，却按着自己所学教义道理丶觉得定是自己前世欠了墨多情债丶欠了烁夜亲情债，才遭到两人这般奇怪的纠缠，遂将她娘俩留了下来。

逍萤自做她的工作，放任母女俩在自己身边，叫她们待够了丶待圆满了再走……

三千，你猜後来怎麽着？

“……後来，得知日日接触银镜留影术所用熏蒸药剂，太过伤身，墨多姐她……”逍萤一袭淡橙秋装，说到这里白面作红，搁下装了些金澄液体的琉璃升杯，道：

“她丶怎麽也不允我再做。

卉某愧为修行人，耐性不足丶嗔心乍起，还与她闹了一架……没曾想丶不到三个月，她就创制出这种崭新少毒的摄影术——

且这燃棉液留影法丶无需银镜术那样高的成本了，我头痛的老毛病也是好了许多，这真是……”

“哈哈！真是好事啊！咳丶墨多自年青时就酷爱什麽魔法巫术，从来喜欢与炼丹术士巫士结交。制出这药剂嘛丶咳丶于她也非难事。

只是，燃棉的创制丶源于炼丹爆燃走水之祸，你用起来要多加小心才是。”女人手里盘转着一块切得方正的琉璃板，笑道。

“卉某多谢陛下关怀，定当小心谨慎。”卉逍萤笑起来有些怯怯的，眼神纯净。

这麽看，烁夜与她还真有几分神似呢。

三千坐在一面宽大的丶摆满药液器材的长桌边，边听两人说话，边心中惊奇地捏起一块“画”了烁夜与墨多的人像小板：封上净透琉璃的银版留影。

难以相信这留影术，竟将人面上五官形状丶表情细节的光影还原得纤毫不差，烁夜仰视母亲墨多时，那透露着怯色和崇敬的眼光……何止写实，这就是真实的她们本人！……留其影像，简直如同什麽摄人魂魄的法术一般……

“嗯，咳咳丶说来我很是好奇啊，你怎麽想到要研究这留影术的？”女人望三千一眼，向卉逍萤好奇道，“古来丶一般人若期望留下眼前景物丶人物的形象，大多是立即执笔将其绘在某处，渐渐走上这绘师之路……咳丶你倒是……”

“回陛下，卉某小时曾在乡学听到——目见之景丶皆为光转——这一句，知道所见皆是光後，再望周遭世界一草一木，就感到心动不已。

与其说期望留下事物影像，不若说丶我……”

她沉吟一瞬後丶面色更加润红，唇珠饱满的小口抿了抿，眨着清蓝圆眼对二人笑道：“我想牢牢地捉住……从一物一景之上转来眼中的光。

在这小小的银镜丶小小的琉璃板上固定下的光影，就是摄取影像当时当刻丶照射在所摄对象上的光……！这般感悟，实在太让我心动。

只要留影板保存得当，纵使经年过去……从前那一刻的光丶还可以被人切实地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三千，”女人转脸来，对她甜笑嫣然。

妆面明丽，周身若有紫红艳光四射，看得三千心醉神迷。

大手从她粉色清淡的腮边轻抚下，似有若无地流连在她唇侧一阵，落下去覆盖她的膝盖，轻柔地捏了捏：“如此，咳丶都准备好了……我思来想去，与我留影当能叫你略得开怀……今日就多留些，好吗？——

经年之後若忘却了我的样子，可要叫我白费一番坚心努力了，我会伤心的嘛。”

女人说着，用食指在她腿面的白袍上悠悠轻划“十五载”一词，眼边甜蜜笑纹愈发挤得深刻。

三千怔忡，望她一双凝聚亮光的笑眼，忽感一阵凶烈的心悸：昨夜那哄自己的小小童话……她竟丶是认真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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