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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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杳别离苦（第2页）

那人很快注意到这边的目光，旋即披散着光泽丰盈的微卷灰发大步走近来，狡黠明亮的笑面丶在三千双眼之前定驻着美妙旖旎的颜色。三千刚眼波轻动丶试着对她展开笑意，素环来自现实的唤声，却随即传至耳畔：“殿下……”

三千收起面上恍惚之色，无奈颔首，在一片熏热水气中轻闭上酸痛的眼睛。

黑幕屏蔽了梦幻的姿容，再静静睁开双眼时，右目前果然回归成朦胧不清的视线。那人，那令她一瞬心弦猛动的珍宝之影，也消失于浴阁水雾暗淡的空荡寂寥之中。

郁金色厚帘一角钻入冷风，撩动烛火，流向她後背光裸的颈肩之畔。素环紧张她受凉，带着阁角侍候的宫人们仔细检查起漏风处，三千则缓缓将双肩缩进水面。

温热水波的环绕，好像，每次她在身後拥着自己时，那样的包容丶与几乎灼人肌肤的温暖。

到底是依恋难消。没有她在身边，心中便会空去一大块。

自己何尝是那凡事外求丶不能自主的人，只怪她，是让自己能如此放心丶纵情去依恋的存在……

随着酸涩的感怀交织胸间，三千喉间发出松弛轻柔的叹息声，她将下巴轻擡，其上挂的水滴滚过颈上旧伤，落入沟壑深深的锁骨窝，一时乖乖蓄在里面。

——与梦的预示相同，为避免腹中胎儿遭到紧迫，御医终是遵她意愿丶以药化光了卵壳，使胎盘得育丶以她腹中血养经由脐带直接为其供生。

如今胎元得育四月有馀，卵石化尽也有一月了。

虽然因卵壳阻挡之利，寻常的早孕之苦她未受多少，经过三月间的将养丶轻度偏枯也已大好，可之後化石时淋漓出血带来的不安丶化石後胎儿猛长所致的胸闷厌食等症，还是意料之中地一一折磨在她身上，难免损些脂肉丶肌骨消瘦了。

瞥过腹上开始变得明显的弧度，再思及震昌宫中寒案上堆叠待理的奏报，她从温热浴水中略有失力地擡起手。

水波轻漾，水线自脂色温润的手臂落下丶在水面点开朵朵散发药香的轻涟。

锁骨窝中的水泻成清流丶自缓缓起伏的胸前迅速划落，她深喘一口气，将瘦臂搁在盆缘丶以手指节撑住阵阵发胀的额角。

或许是头脑昏痛丶浓厚药味漾去鼻尖的关系，三千略略地感到鼻酸，紧着喉咙吞咽一下之後，很快将泪意收起：

是自己以性命逼她，迫她在焦灼战况丶生死存亡中面对这两难境地，怎能因身心劳累造成的一时不适与焦躁，就在心中怨她断绝音书，不予自己心安呢。

何况，这长久音信杳无丶令人心伤之事，必然是源于自己哪次前生造下的因缘业债罢。

以“戴罪之身”设想己身，才能感心安神定。

“殿下，入浴已快一刻了。”素环走来，展开软巾覆在她肩背处时，悄悄低头探看她眼睫面颊，一时认不清颊侧的水滴是泪是汗，不由得感到忧心。

扶她起身出浴时，素环又出言引她开怀道：“方才乐文来禀了，她夜间办过差事，顺道特意去问候过天官，人还老神在在地稳坐在司星殿丶没像之前那样逃去哪座山里呢。

乐文心细丶多盘问了两句，天官似是烦了，干脆对她道——与殿下通禀，既用天官，用则不疑，此局殿下已胜，无需再担心挂意。”

三千闻言，心才沉下去些，回神来应：“乐文丶她是心细。”

身子开始不方便弯腰俯身的动作，她便由着宫人为她擦身，自己披了绵绸里衣丶交叠遮住腹上，道：“之前瞧她孔武有力丶寡言少语的样子，还以为又是随侍陛下身侧，自幼习武身手了得的暗卫，却未想是文官出身的……嗯，你们丶不然先退下罢，我同素环说说私话。”

因知晓素环与乐文的关系，宫人们互递眼色，以为她“好事将近”——殿下要为她赐婚呢！于是纷纷笑睨了素环一眼，悄语着退去帘外了。

三千等人散尽，片刻才转头嘱咐说：“此事还不便旁人知晓，你可得守紧口风——乐文确认了麽，此事当真？”

“是，殿下。”素环连连点头，扶她到软靠上坐了，取下衣挂上浅紫色的夹棉外披为她御寒，边拭尽她足上水滴，为她套上护腿的棉袜，边小声说，“在悦郡逗留的那一路武人海盗，领头的丶确实是炎灵出逃的八皇子……！几个地方屯军处的尉长已经出动精兵丶将人押住，连夜就可扭送来王都。”

“竟真是……这麽说，乐文仿照米鲁尔朝臣口气丶笔迹与章迹仿作的召归书信，他看了之後竟真回信了？！”三千感到不可置信，不禁手心发汗丶轻吸气。

素环神色凛冽地点点头：“那八皇子龙燚太过激动，在信中言辞污浊地谩骂米鲁尔礼祀部丶埋怨其父，拒不归朝，坦露了不少夺嫡秘闻——初六丶新月节那日被陛……被大将军与英大人斩于马下的穆旸，的确是炎灵废去八皇子後暗立的新储。

乐文已携龙燚回信丶在外间候着了。”

就说炎灵轻弃东下关丶匆匆携大军赶回一事十分蹊跷，原来真是因为米鲁尔失储！……天助盛花丶不假！

“之前还责她乐文自作主张，不曾想，当真是顶尖的谍报之人。”三千淡声说话，却是面上升红，难掩激动喜色。

她眯眼擡手丶抽了脑後斜插的墨玉簪，银白之瀑顺滑披上肩头，复又利落地拢起上半边丶盘成紧实端庄的髻子，将雕刻尽显狰狞飞扬的“东云青鬼簪”端端正正横插入其中。

刚站起来，却不料己身尚是体虚丶难以消受入浴後的骤然起身。她头脑晕了晕，眼前发黑，遂紧紧攀住素环递来的手臂。

“殿下，”素环毕竟力道不足，赶忙环住她瘦薄的後背丶才将她进一步扶稳了。她眉间紧皱，心疼三千道，“以殿下如今的身子丶不能再劳累了，不若今日早早歇下吧？”

三千轻抚腹部，估量了下说：“不碍事。”

素环坚持摇了摇头，已语带哭腔：“怎麽不碍事？卯时上朝前丶还要去震昌宫与侍密部各位大人议论战况，拢共也睡不了几个时辰！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殿下贵为储君又有孕在身，却身不由己丶半月才能来一次定坤宫歇于这暖阁，又得不眠不休地理事……方才见殿下面上悲伤之色，小环心里实在是……”

为保爱人性命，舍身相追在前丶舍命相逼在後。殿下尚是十八妙龄，已被拖垮成失明病躯，孤苦辛酸之身挑起一国之担，任谁来丶都是见之不忍！

“你丶看错了，未曾有。”三千说得干脆丶笑得干脆，她唇边微弯，以温润含慈的笑面对着这小小的丶淡彩色的姑娘。

见素环眼中含泪地瞧过来，三千伸出左手瞥了一眼黑痣在处，就以指节卷袖丶柔和地沾去她下睫水色，抚开她的眉头，坚定道：“我认定她会平安归来。就算一刻有疑丶促就悲色，亦是俗情涌起丶念头不定的反复之祟。我这颗信她丶爱她的心——始终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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