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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临俞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令人害怕,只是一味地牵住傅宴容的衣角,十分难过地、无助地、诚恳地和他道歉。
但“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宋临俞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到可怕,像被锯片磨齿机圆滑又平稳地切割过喉管或者食道一样,疼得发麻发痛,几近失声,甚至血肉模糊。
傅宴容抬手按住了他的唇,忍无可忍地质问宋临俞:
“这种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说对不起?”
说哥我好难受,我很疼,我非常需要你,不可以吗?
在我面前流过那么多次眼泪了也没有学会求助吗?为什么从来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为什么要默不作声地承担那么多事情……?
宋临俞的神情迷茫又慌张,傅宴容没办法和这样的他对视,只能无可奈何地敛下眼睫,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乏:“算了,我问你答,除了答案,别的什么都不要说。”
宋临俞马上点头。
但是。他还是很想告诉傅宴容不要淋雨,因为这样会生病,哪怕是小雨也不可以。
如丝的雨帘就这样持续不断地间隔在他们之间,蒸腾起湿润的雾气,宋临俞费力地按住了傅宴容的手腕,想把这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却听见他先问:“你为什么会在湖旁边?又为什么会掉下去?是谁动的手?”
“告诉我,宋临俞,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傅宴容轻轻回握住了宋临俞冰凉的手,他被包住的那一小块肌肤因此感受到了近乎炙热的温暖,烫到吓人。
傅宴容近乎平静地注视着他,漆黑的瞳孔像打翻了的深湖,浓稠湿漉又暗沉。
宋临俞毫不怀疑他对自己的担忧和在意,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那个名字,傅宴容一定会找到那个罪魁祸首。
可是,谁伤害了我?
谁把我推了下去。
我为什么想不起来?
是真的想不起来吗……?
令人崩溃的疼痛从喉口一路燃烧至五脏六腑,给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折磨,宋临俞意识到自己翻江倒海的回忆硬生生被人抹掉了一部分,而这种感觉,这种什么都说不出又空荡的感觉,他承受了十几年,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是苏唐。
原来他没有从宋临俞的世界消失,他甚至就在这里,造成了今天这样的事故。
宋临俞怎么可能告诉傅宴容他的名字,怎么可能让苏唐有伤害到傅宴容的可能?
所以傅宴容挪开手的时候,只听见了宋临俞许久无法说出话的干涩呼吸声。过了很久,久到他几乎无法计算时间时,躺在他怀里的人才哑声说:“是我……是我不小心。”
“具体我记不太清了,哥,我之前只是在问路,后来是我自己不小心受伤的。”
“不小心到差点溺死是吗。”
傅宴容冰冷地反问。
他看着宋临俞费劲力气抬头望着自己的眼睛,明明已经不让这个人在嘴上说着对不起,但他湿润的琥珀色眼睛里全都是歉意的神情,安静、沉默,甚至绝望地倒映出了傅宴容的脸。
宋临俞艰难地点头承认,即使他们都知道这个答案很荒谬。
傅宴容突然低声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无聊看书时翻到的内容。那本《演员必修知识》上,介绍了一个常见又容易被忽视的术语,叫“声画错位”。
这种错位不仅存在于电影放映中,在现实生活里,它同样频繁出现。
声画错位,是指视频中声音与画面不同步的现象,常见于影视作品、视频播放或视频会议等场景,其实非常常见。
但有趣的是,这个看似初级的技术问题却贯穿了整个人类影像的发展历史,不管是胶片时代还是网络放映,甚至从电影院走进了千家万户。
在过去,放映机齿轮磨损时,胶片滑动的沙沙声会与画面产生微妙时差。而现在,因为网络或者编码解码失误,仍然会让电影以及视频产生音画不同步的错误。
似乎只要开始传播影像,错位的失误就会存在。技术的迭代从未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就像人类永远无法完全弥合表达与理解之间的鸿沟,因为被误解永远是表达者的宿命。
但傅宴容从来没有想过和宋临俞成为音轨不同步的恋人。
傅宴容从来不缺乏看完一整部影片的耐心,他会认真对待每一段别人故事里的悲欢离合,更不吝啬于倾注耐心在自己的爱人身上。
所以,只要你说,我就会听。
哪怕延迟或者错位。
于是他抬手,把宋临俞严丝合缝地揽进怀里抱了起来,往自己暂住的别墅里走。明明这只是很短的一段路,怀里的人却那么轻又那么重,连绵不断的水渍像眼泪一样从身上滑落。
傅宴容对他刚刚的回答说好。
然后他又问:“那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可以告诉我吗。”
“宋临俞,你不远万里飞来巴黎,问我可不可以见一面的时候,是准备和我说什么?”
宋临俞在他怀里抬眼,傅宴容隐没在夜色里的侧脸像凛冬的晨雾一样朦胧,可问出来的问题,又像惊雷一样砸碎在宋临俞耳边。
他突然情愿自己溺死在冷水之中。
宋临俞意识到,苏唐会永远缠绕在他身边,那么傅宴容也就永远不会安全,直至他们任何一方死亡。
这一刻,宋临俞开口准备说出的话变得又咸又苦,是像眼泪或者苦艾酒一样的味道。他怔然地抬手按了一下胸口,好像在确认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而非疼痛到停滞。
渴望要对傅宴容说的话说不出口,宋临俞只能一遍遍无声地在脑海里咀嚼着傅宴容的名字,急促的呼吸像带着泪水的呜咽,又像暗流涌动却仍然冰封的冻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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