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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龙武
第十一章
北大营位于京城遂安北四十里处,半座依山而建,半座隐于深山。它并不是平日戍卫京城的兵营,而是驻扎着皇帝自景鸿十年至今,逐年暗地里招募起来的一支建制外的军队。
北大营外围方圆十里为皇家猎场,猎场中猎宫丶营帐等一应俱全,但皇家从未在此地进行过狩猎。
四年前,皇帝方盈暄带着刚满十六岁的幼弟方盈昭,来到了此处。
彼时,方盈昭刚在大朝会惹了一身晦气,看谁都不顺眼,皇帝好容易把他哄出门。待到进了北大营,见了龙武大将军严恪年和靖国公方穆,方盈昭忽然有些看不懂这个从小把他养大的兄长了。
他一早便知道自己生不逢时,又对为了登上至尊之位而搅得天下大乱一事无甚兴致,对皇位从无觊觎。程增蕴那个老糊涂不知是做了谁的枪手,非要把他推出来。
而对此不置一言的皇帝陛下,选择此时带他来观看此等隐秘,除了凭空滋长他的野心外,还有什麽好处?总不可能真的只是为了哄他开心吧。
如今四年已过,方盈昭再不会推拒到手的权力,也懒得再去探究其中缘由。
方盈昭一夜没睡,在车上小憩了片刻,柏舟燃起一支安神香为他安眠。马车一路颠簸,向着北大营的方向驶去,柏舟靠在一旁坐着,望着他沉静的侧脸。
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方盈昭的心思重了许多,只独自一人谋划着,不再询问他的看法。他时而告诉自己,殿下有自己的考虑,时机到了自然会说;时而又忍不住去想,也许自己并不能成为殿下的助力,所以不必多馀对他解释。
方盈昭睡不安稳,很快便醒了,撑起身子掀开侧帘看了眼路程,又躺了回去,他闭着眼睛轻声道:“一会儿为你引荐严老将军,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想想如何应对。”
柏舟无声地苦笑了一下,果然,他什麽都知道。
龙武大将军严恪年,是本朝仅存的开国功臣。他十三岁便跟着方盈昭的祖父孝文皇帝南征北战,大周朝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他洒下的热血。
他三次谢绝先帝封他为异姓王的恩旨,只守着孝文帝封的龙武大将军一职,也不去住将军府,无仗可打时便和兵士同住在郊外兵营劳作屯田。他和他的严家军是大周朝的传奇,孝文帝在位三十二年,先帝在位二十一年,严恪年带领严家军四处开疆拓土,未尝败绩。
直到景鸿七年,与西突厥的那一战,严家军几乎全军覆没,十万将士埋骨他乡,严恪年也将左臂和一只眼睛留在了那里。
归朝之後,他上奏辞去官职,卸甲归田,方盈暄准他离去。
自他之後,朝中再无人敢领龙武大将军一职。
四年前,方盈昭才知道,原来严老将军并未离去。他与方盈暄秘密建立了北大营,将自己藏在距离京城仅仅四十里的地方。
严恪年已逾古稀,他的一辈子都献给了沙场,为大周鞠躬尽瘁。这样一位老将军,会怎样看待柏舟这个寸功未立,仅仅凭方盈昭撒娇耍赖便领封的游骑将军?
马车进了猎场,又行了大致五里地,方盈昭便带着柏舟下了车,让车夫自己驾车回去了。
此处的隐秘,除了严老的亲信,便只有皇帝与靖国公方穆丶兵部尚书岑邗章与方盈昭知道,现在再加上柏舟。
迎着烈烈北风,二人走在空旷的猎场中。
柏舟道:“陛下秘密屯兵于此,难道是怀疑……”
方盈昭缓缓点头:“这世上本就没有不败之人,加上西突厥骑兵彪悍,当年严家军吃几场败仗不奇怪,但是败得如此惨烈,其中必有蹊跷。”
他把被吹落的兜帽拉回到头上,又道:“当年严老将军于阵前亲手斩杀了参将吴令甫与校尉罗华,想是发现了端倪,但已无力回天了。”
柏舟沉吟了片刻,道:“朝中何人会与西突厥勾结?”
方盈昭道:“当年成事之後,他——或者他们,恐怕已经蛰伏起来,再无行动,如今再想查,证据早已湮灭了。”
“殿下可有怀疑?”柏舟又问。
“那时我年纪太小,现如今只能看当年是谁从战败中获利最多,但是……”
他没有说下去。
当年战败後,严老将军离朝,严家军整建制撤销,归来的残兵被打散,编入新成立的东二营与东三营。大周无力再战,安乐公主和亲突厥。
获利者是谁?东二营与东三营的将领?募集黄金的官员?当时的兵部尚书许江?他们仿佛人人可疑,又仿佛人人无辜。这些年来,方盈暄已经把这些人查得彻彻底底,又找由头分别调离了京城,依旧未抓出勾结西突厥之人。
可就算找到那人,十万将士的英魂便可以安息麽?
方盈昭回首望向茫茫猎场。
此处距离兵营已经只有三百步之遥,士兵操练声阵阵传来,哨兵冲他们打出了等候的旗语。
柏舟这才有些忐忑起来,他与严老将军未曾谋面,但料想老将军一定十分威严。如果他问自己凭何军功忝居游骑将军之职,他应当如何回答?
然而世间事大抵皆是如此——怕什麽来什麽。
待他们被接到兵营之中,独眼独臂的老将军哼了一声,用仅剩的一只眼睛与方盈昭打了个招呼。方盈昭罕见地行了长揖,老将军坦然受了。
随後老将军转头过来,又哼了一声,音调显然比刚才更冷,皱眉问道:“你是柏舟?”
柏舟连忙答应,老将军又问:“听陛下说,如今你任这小子的副将?”这小子,指的自然是方盈昭。
“……是。”柏舟恭敬应了,连冷汗都不敢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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