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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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纷扰（第2页）

他不肯信任朝中其馀将领，柏舟别无他法，默然片刻，道：“到时我将玄醴寻回，让她跟着你，我们都能放心些。”

这次方盈昭松了口，“好，我也有些挂念她。”

营帐里并不暖和，好在避风，方盈昭好奇地四下打量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柏舟的营帐很宽敞，但是除去桌椅便只有一只矮柜丶一张木板床，连个取暖的火盆都没有。书桌上摆着几卷书册及镇纸砚台等物，还有几份看了一半的公文。中央的圆桌上有一套茶具，木板床上是折叠整齐的薄被，除此之外再无生活的痕迹。

对于新受封的四品忠武将军来说，日子过得过于简朴了。

注意到他的目光，柏舟开口解释道：“我也不常回来过夜，这些够用了，况且严帅那里不比我好上多少，我若越过他去，不成体统。”

方盈昭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柏舟叫人送来火盆取暖，帐里温暖起来，便要做正事了。

他身上一直带着伤，先前的秘术也未化解干净，赵谦这次下了猛药。打开纸包，里面有七八个瓷瓶，还有一包银针。方盈昭一一指着瓶子说了用法剂量，柏舟将营帐门关严，按量服下。方盈昭又拿起银针，对柏舟挑挑眉，“信我麽？”

柏舟笑道：“殿下就算一针将我扎死，我也并无怨言。”

“那就如你所愿。”方盈昭也是一笑。

帐内烛影昏黄，柏舟褪去上衣，自灯下坐好，方盈昭一手在他身上游移寻找穴位，一手捏起银针，果断刺了下去。

银针纤细，数针刺入体内，连鲜血也不见一滴，柏舟却暗暗咬紧了牙关，身上沁出一层细汗。此时的剧痛不亚于昨日，只因施针之人是方盈昭，他不愿对方担心，只能强自忍耐。

若是平日，方盈昭定会调侃几句——谁叫你不乖乖吃药，这是自找苦吃。但此时他面上全然没有一贯的神色，眼中满是慎重与专注，寻找穴位谨慎至极，下针却十分果断。

一个时辰过去，残烛即将燃尽，方盈昭整个人一松，直起身来，道：“好了。”

柏舟长长松了口气，擡手拭去额间的汗水，“有劳殿下。”

“半个时辰後取针，坐好了，别乱动。”方盈昭道，又起身续上蜡烛，之後似是累了，默默坐在一旁，未再开口。

静坐吐纳了片刻，心头的剧痛逐渐全部散去，柏舟忽然看向他，“陛下的情况不太好，是麽？”

方盈昭静了一瞬，点点头，“不太好。”

昨夜赵谦候了一整晚，见皇甫德与那突厥女子再无新鲜花样，天一亮便匆匆回城了。今日叫方盈昭代劳，定是那位情况不好，他不敢再走远。

方盈昭低声道：“今早我去请安时……”

话未说完，他自己停住，淡淡一笑，不知是安慰柏舟还是安慰自己，“他这病忽好忽坏，说不定明日便无事了。”

“殿下……”见了他的笑容，柏舟握住他的指尖，一片冰凉。

方盈昭擡眼看着他，“在狱中时，我是有些怨他的，但想到他的病，我又……”他的眼中泛出一层水光，“柏舟，世人总要生老病死，可我就是看不开。”

他极少有如此脆弱的时刻，柏舟望着他在烛火下哀婉的神色，只觉心上的剧痛比秘术被强行引发时更甚。可是病痛无法以人力扭转，方盈暄的病，医术高明如赵谦也一筹莫展，他们还能做些什麽呢？

“如果……他现在唯一的心愿，便是将皇位传与你，殿下，你会如何选择？”柏舟缓缓开口，声音干涩。

方盈昭的手指缓缓收紧，凄然一笑。

後半夜大雪并未停歇，车马难行。柳阳知道方盈昭今晚会宿在这里，叫着王恢悄悄擡了张行军床进来。

方盈昭已躺在帐中唯一的木板床上睡熟了，柏舟则安坐桌前，翻阅着手头的公文。见他们进来，连忙一摆手，起身与他们一同退出营帐。

将帐门关好，柏舟才出声道：“擡回去吧，今夜用不上。”

擡头看看自家将军神色，柳阳与王恢什麽都没说，顺从地将行军床擡走了。

柏舟独自立在原地，面对满眼风雪。

天地间全是扑扑簌簌的白。

他知道方才那一问，伤了殿下的心，可是话已出口，便收不回来了。殿下宁愿困在狱中，也不愿接受皇帝的安排，自己又何苦多做试探。

他与方盈昭一同长大，何尝不知道，那势位至尊丶睥睨天下的位子，没有那麽好坐。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白色的呼气飘飘悠悠向上升起，叫他想起与方盈昭一起堆雪人的情景。时至今日，皇帝陛下再也没有馀力带着孩子们在雪地里嬉戏，力气一份也浪费不得，好叫自己活下去——本该如此。

但是劳碌了一辈子的方盈暄，此时此刻依旧无法洒脱放手，他耗损自己的生命，尽全力在方盛身後消弭着朝廷暗藏的祸患。起初朝臣们暗暗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他病倒後，朝局出乎预料得稳定。

只是这位皇帝陛下，也有执拗自私的一面。

方盈昭突然入狱，又突然出狱，确实如方卓所愿，在朝中掀起了风波，不少人议论起当年的郑王之乱，字字句句暗指方盈昭。而支持他的朝臣陆续上了奏疏，更加坚定地拥护他成为储君，这其中不知有多少皇帝暗中安排的人。

方盈暄明明知道，若是方盈昭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这样可能会让他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他依旧做了。

方家的人，果然都有些相似。

柏舟暗暗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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