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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条还在,沉重的铁锁堆积落灰,挡住了他回家的脚步。曾经不加珍惜的唾手可得变成了今日的遥不可及,他在这样的咫尺天涯间生出了一股怒意,无处可躲,无处发泄。
他坐到阶前,背对家门,面向大街。才过午时的秋日很强烈,屋檐落下阴影,将他笼罩其中。那阳光就在眼前,他静坐了许久,也没有伸手触碰一下。
墨沉霜归家时已是日落后,温绪之正在做饭。墨沉霜进到厨房,也不解释,就站边上帮忙。等菜都上了桌他却不用,有话要说的样子。
“温先生,”他的手指蜷缩,跟汇报似的道,“我今日去了趟药铺,还有墨宅。”
温绪之点头,扶着茶盏的手指被热得微红。墨沉霜垂眸看着,道:“镇上还有多人病着。”
病着的原因不言而喻,温绪之没有问,只又点了点头。他的神色很平静,在等着墨沉霜说下去。
“墨揖山为死了的那些人偿了命,可还有人活着。”墨沉霜不与他对视,缓缓道:“我也还活着。”
他沉重地呼吸了一下,道:“我爹欠下的债我来还,我会找药师将那药丹好好看看,给那些病了死了的人家银钱,还有我爹欠下的那些债。”
银钱两个字被他说得轻巧,但温绪之和他自己都知道,墨沉霜现在最没有的就是钱。墨揖山生前的生意做得不小,但他一倒,剩下的就都是债,墨沉霜若真的担起这事,要还的多了去了,药铺里的药师和伙计的工钱还欠着,以及已经收了的外省货款,这些都要压下来。
可墨沉霜没有钱,离开温绪之,他甚至连住的地方也没有。
然而温绪之没提这事,年轻人的脊梁骨不需要他来戳点,墨沉霜势必要走出去。他起身,从靠近厨房的柜里拿出了个小盒子,放到墨沉霜手边。
“你给我时也不曾想到会派上如此的用场,”他垂着睫遮挡眸光,“想来药师那边可以用得上。”
墨沉霜打开,见正是自己带给温绪之的那颗药丹。那时他还不知这东西能吃死人,只觉得是好的,想着给温先生带。烛火跳跃,模糊了神色,墨沉霜将那盒子关上,只觉得庆幸。
他道:“谢谢。”
“不必客气。”温绪之还看着那药盒,道:“镇上人说些什么,都莫要太过往心上去。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还年轻。”
“嗯,”墨沉霜看温绪之,道,“我记住了。”
“你父亲一朝行差,既然功过不能相抵,你就不能忘记他先前的好。”温绪之看了看烛火,和墨沉霜对视,道:“他与两个九黎寨的生意都是真材实料拼出来的,而玄疆眼下正需草药。事情总会过去,你要向前看。”
他不会明说,但玄疆的互市和生意都在扈绍陵治下,此事墨沉霜是知道的。他点点头,又道了声谢。
菜已放凉,两人却都没有动筷的意思,墨沉霜轻轻站起来,对温绪之行礼。
“多谢温先生的相救和收留,真的多谢。”他低着头,露出的一双耳通红,手臂有点颤抖。良久后抬头,双眼平静又干燥。
他道:“那就,告辞了。”
温绪之也起身,他不会挽留墨沉霜,甚至不问这人出去后要住在哪里。他不是将人把紧拴在身边的性子,他对墨沉霜的情意不该也不能成为年轻人独立向前的阻碍。
两个人站得近,墨沉霜稍微垂眸,又道:“温先生,我们今后镇上见。”
温绪之点头,轻轻地微笑。
他就是如此,他可以为了墨沉霜做那么多,但当着人的面又从不会强求任何。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感受不重要,身边人要做什么,哪怕不是他喜欢的,他也觉得好。
他道:“好。”
墨沉霜的喉结滑滚,道:“保重,温先生。”
“保重,”温绪之笑容不变,“墨沉霜。”
年轻人跨出那道门,走过那棵合欢树,没有回头。天色漆黑,云间月勉强落光,铃铛声静寥,他的去路昏暗,而身后的人青衫墨发,倚站在门边。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再也看不见。
大雪
墨沉霜从此再没有出现在温绪之的院里过,温绪之有几次去镇上采买,也没有偶遇。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温绪之的视野,不知何时会再见,也不知他会不会回来。
许佑安又来过一次,这回温先生请他进了门,两人还如往日那般在院中读书。许佑安主动提起过墨沉霜,说是在镇上看着了,温绪之也只是点头,说知道了。
有关镜海边的温先生和墨沉霜关系不一般的说法已经在鹿溪镇传开了,这位看似闲适无事的先生其实很有本事,能在官老爷面前说得上话,还救了墨沉霜的命。许佑安不喜欢人们这么说,墨沉霜以前不止一次地帮过他,他不讨厌墨沉霜,但他也不想让温绪之和墨沉霜扯上关系。
可温绪之拒绝告诉许佑安任何事,只安抚少年,让他专心读书。与墨沉霜的事似乎成为了温先生的过去,只是过去。他不知墨沉霜现在何处,离开镇了也有可能,他也不知道墨沉霜过得怎么样。
墨沉霜过得不算好。
他不会叫苦,就是艰辛。
他爹娘死了,墨宅被封,药铺换了主人,他没有钱,除了不肯弯腰,他其实和乞丐没什么区别。地位上的落差让人难以适应,他还欠着那么多人的债,莫说像从前那般肆意明媚,就是住哪儿吃什么,他也得精打细算。
身上的衣由锦袍变成了粗麻,浑身上下的气质也不同,除了腰间的小铃铛,这个年轻人哪里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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