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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沉霜抱着墨予霖,嘴里压着血,一直紧绷笔直的背脊垮了下去。他像是垂髫暮年的老人,眼前昏花,听觉闭塞。他就维持着这姿势,直到日斜光没,月色透窗而入时他终于哽咽出了声。
他的手已经僵硬,触觉并不敏感,但他知道,墨予霖已经冷下去了。
狱卒来收尸时他不松手,身边庶出的弟弟里也有人哭了,爬过来掰他的手臂。他的额角跳动着疼,追随着墨予霖,向牢门处挪身。他看到旁边牢房里的秋榆正扒在铁栏处,脸在缝隙那里挤得变了形。他娘哭得撕心裂肺,也没能换回他弟弟的命。
对面的墨揖山撑手在冰冷的地面,指甲在黑暗中尽数迸断,裂口渗血。他胡乱地蹬着腿脚想要起身,却做不到。他的嘴里都是灰,还有草屑,枯发垂下来,他在蓬头垢面间抖声道:“予霖我的儿!我的儿!”
哭声悲怮地响在牢中,难听又诡异,像是夜半鬼怪的嘶哮。墨沉霜垂着头,他看起来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
他并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他只记得胡守业那日的话,和他弟弟冰冷的身体。
温先生身陷囫囵生死不明,墨予霖一点点地死在他的怀里,到最后也没能再叫他一声“哥哥”。
墨沉霜的路决断于此,接下来的尽是昏暗。他知道那黑暗中藏着死亡,他和他的一家人在一起等死,但他没有生出胆怯。
就是有点不甘心。
次日他又见到了那名狱卒,满目讥讽地告诉他那银佩已被他当了,换了不少钱。墨沉霜安静地面朝墙坐着,黑发垂下了挡住了他的侧脸。狱卒得不到回应,索性打开牢门,抬脚揣在墨沉霜肩头。墨沉霜往前倒,身体怦地一声撞在墙上。
“那银佩确实不错,”那狱卒哈哈大笑,又去拽墨沉霜的衣领,“要是真拿了钱去买药,别说你弟你爹,就是这一牢房的人都够吃了!”
他将墨沉霜拽得回身,但就是这一下,他自己先变了神色。印象中就是再与他较劲也只能挨打吃亏的少年面无表情,然而有种冰冷渗出毛孔四肢,最终汇聚在墨沉霜眼中,变成那在漆黑中翻涌的悲愤和狠绝。
狱卒暗道不好,松了手往后撤了一步。然而墨沉霜站起了身,他这一次没有驼背,身高显出来,让狱卒只能仰视。墨沉霜的手握了拳,狱卒看了个满眼,惊道:“你、你做什么?”他后退时背撞到了墙,又是一慌。
墨沉霜嘴角有淤紫,是前几日挨打留下的伤。他看着狱卒,竟笑了一下,像是恶鬼索命前的胸有成竹。狱卒惊慌失措,下一瞬墨沉霜已抬脚猛踹,狱卒痛呼倒地,额角装在铁栏上,血登时流下来,糊了眼角。
这狱卒抬手护着头,掌上触到的液体让他更加恐慌。他腹部又挨了一脚,疼得他只能蜷身。墨沉霜走过来,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
墨沉霜挡住了从铁窗处照进来的全部阳光,狱卒被笼在昏暗里,脖子被墨沉霜一手掐住了。这一次没有了铁窗的阻拦,墨沉霜的指迅速收紧,狱卒脸上呈现青色,他疯狂地扒着墨沉霜的手指手腕,两脚乱蹬。他喉中发出的声音碎裂在墨沉霜掌心,像是什么动物的惨叫。
狱卒翻着眼,混乱中只看得清墨沉霜的一双眼。那双眼本深邃漆黑,此时却染了红,像血,也像是光。
“你”他听见自己恐惧地道:“畜生”
畜生。
野狗!
杀人的恶兽。有狼性的狗。
狗本是温顺忠诚的动物,信任你保护你,就像是从前拿银佩换药的墨沉霜一样天真。但有的狗有狼性,被激发出来就不得了。那一直竖着摇动的尾巴会垂下去,稍微耷拉讨人喜的眼闪起令人心惧的光,把瞳色染得血红。
就像现在的墨沉霜。
年轻人用狠厉和暴虐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就算他看不见前路也不要紧。他像是发泄,也像是密谋已久,露出真实的面目。
他松开狱卒的脖子,在人蜷缩喘息的时候拎起了他的衣领。拳头打下去,不带任何犹豫。他听着狱卒大声呼叫,竟像是被眼前的痛苦取悦了。他拳拳狠砸,低声道:“你去死。”他的手上都是这狱卒的血,他又道:“让胡守业也去死。”
那边儿门里终于进来了别的狱卒,见了这一幕已经惊呆。然而墨沉霜不管不顾,他少时并非没打过群架,知道这会儿就是要揪住一个往死里揍。手下的狱卒已在嘶叫求饶,他仍不停。其他狱卒奔进来,拽他的双臂,他挣开了,又扑过去。
他抓住那狱卒的衣领,将人狠狠地往墙上撞。血流出来,甚至有些溅到了他的脸上,让这不过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像是狰狞的罗煞。
“还给我,”他在这狱卒的骨骼裂碎声中道,“还给我。”
“还、还!我还”狱卒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还记得要命,道:“我还你”
旁人的拳落下来,墨沉霜被打得歪身。他的指从那狱卒的衣襟处滑落,他颓然大笑,道:“你还不了。”
温先生的生,墨予霖的命,一切失去的变化的扭曲的,没有人能偿还。牢狱里没有道理可言,这是天地间最污秽的地方。他墨沉霜算什么,不久后一具寒凉腐烂的尸体罢了。
有人将那已丢了半条命的狱卒扶起来,剩下的都转向他。七八人一拥而上,将墨沉霜围在当中,拳脚雨点一般来,还有来自佩刀刀鞘的抽打,誓要墨沉霜下跪求饶。
然而墨沉霜没有跪下,他的双膝和背脊都没有软下去的打算。他不说话,拼了命地打回去,空着的双手在刀鞘和皮鞭下吃了很多亏,但他不在乎,连牙也用上了。唇齿间的鲜血味道似乎让他很满足,有狱卒倒下了,他还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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