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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沉霜笑,道:“好人不多见。”
“我也许不是什么好人,”桑衣偏了偏头,“但是”
她仿佛忽然生出了一点焦躁,在原地轻轻跺了下脚,溅起些积水。她低头看了眼,道:“我在乎这件事。”
“若是姑娘不介意,”温绪之微微抬手,“不才可否请教原因?”
桑衣看温绪之,稍微沉默了一下。这个青衫消瘦的人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大乘有很多读书人,桑衣听说过他们的样子,今日算是见到的第一个。这人不咬文嚼字,但他太温润,桑衣知道他有锋芒,但不会露,她甚至本能地想要瑟缩,不愿对上这样的人。
她道:“草药都是墨家药铺高价从滇阳寨和千蚩寨买的,虽不知是什么用途,但其实我们这是”她思考了一下,“助纣为虐。眼下是官府不追究,可东西是从九黎族出去的,日后许落口舌,也不能让人都这么不明不白地病着或者死了。”
女子的背脊挺得笔直,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双肩能扛起什么。她和温绪之对视,道:“况且,”她垂了片刻的眸,“我爹就是接了这活儿,在采药时滑了脚,摔死了。”
温绪之和墨沉霜即刻道了节哀,桑衣只摇摇头,似是已经走出了这场悲剧,又像是心如死灰。
她此时站在檐下,但她全身已在冒雨过来的路上被浇透了。额发滴了水下来,正滚在她鼻梁上,顺着向下滑,一直到嘴唇,她感觉到了,轻轻地舔了下。
她道:“不想让我爹死得不明不白罢了。”
雨有转小的意思,淅沥间露了点天光,桑衣的五官这才清晰地露出来。她很漂亮,但那双眼也的确淡漠,瞳色很浅,像是琉璃般压在细弯的眉下。
她似是不打算再留,紧走了几步上阶。她的发辫长垂股下,里面编着五彩的绳。
“我多在寨里,你们打听一下,不会找不到。”她摆了下手,道:“再会。”
人已消失在药铺堂中,墨沉霜就握上了温绪之的手。
“不准看。”墨沉霜牵着人,道:“不喜欢你盯着别人看。”
“没盯,”温绪之知道这人吃了味儿是什么后果,立刻回握过去,道,“回家啦。”
墨沉霜嗯声,两人并肩慢慢地走。他手中的油伞微偏,自己湿了半肩,但温绪之是淋不着雨的。他垂眸看见了细雨坠青砖,小巷中有山茶香气,温先生就在身侧,和他十指紧扣,就觉得有点恍惚。
管他前路多么漫长艰难,他要的都在这里,已经够了。
两人归家时从镇上买了些枇杷,都是这时节才下来的。商街上人不算多,他们挑得仔细,多装了些。
结果走时又遇着了桑衣,那背篓中已经空了,草药大概都卖给了药铺。三人正好站在丰客酒楼外,桑衣抬头看了看那阶上的门匾和灯笼,有点踌躇。
她想了想,问:“这是卖大乘菜的地方?”
墨沉霜点头,此时雨已歇了,他正垂头收伞。桑衣又问:“好吃吗?”
墨沉霜想了想,诚恳道:“还不错。”
桑衣点头,垂首摸了摸腰侧绣着虫鱼的小袋,大概是在算钱。钱是够的,时间也还早,她就进去了。温绪之和她道别,墨沉霜正抛了铜钱给另一家小贩,又称了些青枣。
他提着东西,伞夹腋下,还能腾出另一只手牵温绪之。温绪之看得只笑,最终还是没打击这人的积极性。
眼看商街就要到尽头,有孩童笑闹着跑过去,是在追蜻蜓。墨沉霜看见了客家的小儿子,抬眼果见后边儿跟着锦袍精神的客崇楷。
两人自墨家出事后就没如此打过照面,这么一顿,眼神既已对上,就得打招呼。然而这很尴尬,至少客崇楷看起来很别扭。
他自是无可能再叫墨沉霜“霜哥”的,他略微抬手,道:“墨公子,温先生。”
温绪之没说话,墨沉霜颔首,也改了称呼,道:“客公子。”
患难见真情,能帮忙的极少,落井下石喊打痛骂的多些,但大部分就是默不作声地分了途,悄悄躲开的。客崇楷就是如此,他既不会再与墨沉霜做朋友,但也没有揭伤疤或者难为人。他只是选择快速地离开,冷眼旁观,这才是世人常态。
他也是跟在墨沉霜后面跑着长大的,曾经的“霜哥”叫得是心服口服,但那是因为墨揖山的镇上的首富。客崇楷是很论出身的人,如今墨家倒了,他就不再认得墨沉霜这个人。只不过他原以为墨沉霜会自此消沉,谁知此刻墨衫挺括,整个人看着年长了几岁,眉眼间锋利又深邃。
客崇楷并不知道自己胸腔里的波动叫作嫉妒,他只是急切地想找到比得过墨沉霜的地方。他道:“墨公子,许久未见。”
墨沉霜微笑,并不接话。客崇楷不喜欢他这幅温宁的样子,道:“墨公子可还是在怪我未曾出手相助?”
墨沉霜怎会不知这小子是在借此讽刺,他不在意,只是在雨后的微风里生出了一点调侃的心思。他摇头,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此为我命,非寻常人可阻可改也。”
他故意将话讲得文邹玄乎,就是逮着客崇楷大概听不懂。温绪之在旁边听着,倒觉得年轻人将自己偶尔掉文袋的样子学了几分去,情不自禁抿了笑。
客崇楷果真没太理解,但他听那最后一句的意思,是说就算他当初想帮忙,也帮不上。他皱眉,下意识地问:“那谁才是阻改你命的人,温先生吗?”
“正是,”墨沉霜笑着道,“非温先生所不能也。”
客崇楷不知前事,也不懂温绪之是谁,有什么能耐,他就觉得温绪之是个无所事事的人,不过是认得几个字。他觉得自己被贬低了,有些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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