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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嫂迟疑一步,从墙角拎了把纸伞快步走到秦紫仪身边,递了过去,又比划了一阵,意思是让秦紫仪不要那麽着急搬走,还是换下湿衣躲躲雨再走罢。
秦紫仪并未接过,他一步跨出陆宅,雨向他倾,风向他斜。
身後的宅院曾是陆铮鸣为他擎起的港湾,是他的心归之处,他在这里,避开了万丈红尘,只取三千弱水中的一斟。
然而这一步跨出,他将滚落红尘,满心狼狈,孤身入世。
兰陵的天幕为雨所遮,黑云压城,电闪雷鸣,风雨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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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遥京却是晴天万里,金陵亦与遥京共晴日。
因此,那一道白虹贯日,为无数人亲见。钦天监正慌忙来报,天现异象,劈头便被申斥了一顿。如此异象,天下共见,哪里需要他来报?
乾坤朗朗丶衆目睽睽之下,天日之侧,那虹光曳一道尖锐而长的白尾,直直贯日而去。
庙堂之上,落针可闻,皇帝拖着朽躯,挥开太监的搀扶,冕珠颤颤巍巍荡在眼前。那一道曳尾虹光,不仅刺痛了老皇帝的眼,也扎了他的心。端王造反,造得是轰轰烈烈,连天也向他!
江湖之远,百姓愚昧,只道这白虹贯日是大不祥。太阳是天子象征,天子!如今,这老天爷,不认他儿子了,所以才有如此异兆!莫非,那端王真的是皇室正统,今上才是窃国之贼?
金陵城外,白鹿书院,天枢阁主早已在端王攻入金陵城之前啓动护山大阵,白鹿主得他预警也早早封山。如今的白鹿书院,可算是南壁战乱流离中的一处世外桃源。
今日一早,天枢阁主便请飞花楼主沈惜时来阁中饮茶,茶桌便布在天问碑下。
沈惜时知道此人素来神神叨叨,知他大清早相邀,便有关子要卖弄,也十分捧场,不急不缓地与天枢阁主在碑下论道。
那贯日白虹,正为二人所见。沈惜时眉头紧皱,道,“你早料到有此异象,请我来观?”
天枢阁主问他:“君见此,作何想?”
“本没有想法,聂政刺韩傀,荆轲刺秦王,都有传言见白虹射日,我付之一笑耳。但你特请我来看这个,想必是有什麽说法。”
天枢阁主知其秉性,直接道:“肃,时寒若;乂,时旸若。大旱之邦必有失德之君,大灾之年必有警世之兆。天人感应自古有之,而今如此异象,举世皆见,帝必惶惶,人心必乱。”
沈惜时冷笑一声,“如今这天下,还能再怎麽乱?马上就要改天换日了。恐怕凡见此象者,都会认为贯日者,乃端王,得天授。”
天枢阁主却摇头,“天仍是天,日仍是日。你看那虹,头尖而尾长,修直且削薄,乃剑锋之相。剑乃百兵之王,是君子器,这是人臣象啊!世人只见白虹贯日,焉不知是白虹戍日?”
沈惜时不信鬼神,一向对玄学不以为意,是故弄之玄虚。听天枢阁主这样说,便眯起眼睛向上看去,他虽失武功,目力却还在,如此极目一眺,便见那白虹之後有伴星,那星光颜色极晦,便是他这样的高手望去,也时隐时现,像一个麻点。
白虹贯日,白日见星。
“你看见那颗星星了吗?”沈惜时仰着头发问。
天枢阁主含笑摇头,“虽看不见,却能算得到。名剑将出世,自是要从鞘中出。这一道白虹,我等了几十年,终于在有生之年得见,不枉此生啊。”
沈惜时闻言却心头一跳,蓦地一偏头,只见青年模样的天枢阁主,一头乌发忽染霜雪,正坐在天问碑下,吟起那首《天问》。
沈惜时颤抖地喊了一声天枢阁主的名字,“无为!”
天枢阁主叹息了一声,“我本应是方外之人,可惜心系红尘,始终不得超脱,整日在人间奔波。这最後一卦,便为名剑而卜。他年,你若见此君,务必要他勿近刀兵。”
天枢阁主虽有窥天之能,却不可干涉因果,但涉尘世,必然身死道消,受天道反噬。此前,他干涉过天道,救回了一个孩子,自此被天道蒙蔽,再无法窥天。而今,他又穷尽毕生算力,卜了最後一卦,燃尽了生命。
沈惜时半扑在旧友身前,听到那吟歌之声渐渐消弭,心知友人已去。
他这旧友总称自己为修道者,不在红尘之中,可每每口是心非,心系天下,屡涉尘世。
昔年,沈惜时携剑出世,无为亦初涉红尘,相知相交,互为莫逆。如今君既赴黄泉,徒留孤影在人间。
沈惜时早知无为因阻天道油尽灯枯,枯留人间十几载,命如烛火。只无为不说,他也作不知。那一星命火,是为得见人间清明,摇曳至今,如今却为那一道白虹,卜了最後一卦,燃烧殆尽。
既挚友将最後一道卦托付于他,沈惜时在人间总算有个念想。
只是,友人口中那虹剑,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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