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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月止苦笑,被架起来烤得火烧火燎。
赵宗楠静静听了多时,此时竟开金口:“那便说说吧。我也想知道月止的意思。”
这话一出,罗月止是彻底被人一脚踹进了坑底。他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赵宗楠,谁知正对上他的目光,他表情没什麽特别的,和颜悦色一如往常。
可越是见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罗月止越觉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妙,下意识回避开视线。
他这下不觉得遭火烤了,单觉得後脊背一阵阵发凉。
罗月止逃不过,只能老老实实点评起来。
他同王仲辅说得差不多,只不过多夸赞了周鸳鸳心境上的长进。
“然听闻此曲,不禁想起之前曾有幸听过另外一曲《天风环佩》,其意境尤为幽远,与今日之曲略有不同。”
罗月止端水端得辛苦,颤颤巍巍保持着平衡。
“当然……当然不是说小娘子弹得不好。只是花有千种颜色,树有万般姿态,仙亦有不同的仙法。有小娘子这样凌波飘然的,也有沉着清幽的,可凭自己的意趣施为,各有风姿,正是此曲的特殊妙处。”
王仲辅看了罗月止一眼。心说月止真是有意思,弹琴的漂亮娘子在前,单说她自己的琴便是,怎麽还突兀地提起了旁人,实在是有些奇怪。
他素来巧舌如簧,怎得今日却不会讲话了。
更何况罗月止听琴从来都是和学子们一起的,怎麽王仲辅却不记得有这样一首惊艳非常,令人过耳不忘的《天风环佩》?
可谁知,这已经是罗月止能组织起来的最不得罪人的一段话了。
赵宗楠眼光就盯在他身上呢,跟催命似的。他若不这麽说,不定日後会遭这位宗室如何戏弄。
赵宗楠静静看着罗月止,看他对这位弹琴的娘子百般夸奖,却不敢把眼神放在自己身上,字里行间皆是对那位美貌娘子的回护。
他还不忘夸奖中带一句赵宗楠的琴曲,就算是都有着落,两边不得罪,折中之意再明白不过。
……待人接物当真是周全。
赵宗楠自小被养在深宫,藏拙之道刻进骨子里,素来有喜怒不行于色的名声。
他脸上仍旧带着淡然自若的微笑,却有一股莫名的阴郁从心窍中升起来,并不热烈,只是幽幽地燃着,将情绪炙烤得有些许不适。
他很少感受到这样的情绪波动,罕见到自己都觉得莫名。
他知道自己从未见过像罗月止这样的人,的确对他略有几分在意。之前忍不住戏弄他几句,想看他的反应,看他绞尽脑汁回应自己的模样,觉得有几分趣味,不过玩闹罢了,并不算当真。
赵宗楠反复自省。
长袖善舞丶巧语频出,他一开始不正是被罗月止这份特质吸引的麽?
赵宗楠後牙咬得有些紧。
……怎麽如今,自己却好像又不喜欢他这样的通达圆融了?
罗月止偷偷观察他脸色,一时间没瞧出什麽不对来,自以为这一遭挨过去了,有惊无险,便放下心来继续听曲子喝茶。
正是觉得自己忒机灵,还挺满意的。
他说话笑盈盈,对赵宗楠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过分恭敬。赵宗楠看得出来,这是对自己之前的“控诉”留了心,如今行事作风没有任何一点缺漏,决不让赵宗楠再觉出他态度生疏。
可他越是这样,赵宗楠越是觉得颇为不顺眼。
罗月止对此浑然未觉。
他惦记着周家爷孙俩的苦难经历,本就想着要帮衬一把,但暂且没有想到门路。
今天突然遇见了赵宗楠,罗月止突兀有种柳暗花明的感受,顺势在他面前将两人辗转凄凉的身世细细讲了一遍。
周家老幼远上东京,除了讨个活路,也是想将寿州乱象上呈天听,替周鸳鸳死去的父母讨还公道。
罗月止询问赵宗楠,可有什麽帮忙的办法。
赵宗楠反应却出乎罗月止预料。
他微笑开口,仿佛话里有话:“我早听闻月止乃这柳井巷茶坊的座上之宾,深得佳人青眼。如今小娘子未曾出言求我帮忙,月止却急得坐不住了,把她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操持,实在是怜香惜玉,可成一段佳话。”
罗月止听出他话里带着刺,却不知缘由。
但他没顾得上细琢磨,注意力都放在为周家人说项上,张口便是应答如注:“官人说笑了。此事不仅关系周家一户之得失,更关系到地方民生安稳。若他们所言属实,这官司便与寿州千万百姓都休戚相关,绝不是什麽小事。还望官人体谅黎民疾苦。若他们有幸叫官人加以点拨,便是再好不过。”
赵宗楠心里不舒服,但看他摆出这副为国为民丶光风霁月的样子,也是无从发作,默默喝了口茶,片刻後方开口问他:“他们在东京落脚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自己想过办法没有,登闻鼓可敲过了?”
“敲过了。”罗月止点头。这问题他之前也问过周家老小,故而不必再去询问,自己就能直接回答。
“敲是敲过,鼓状也托人润笔後递交上去了,可在此之後便再无消息。”罗月止继续道。
“後来周家老少两个去登闻鼓院问了好几次,次次回复都不一样。登闻鼓院人说院判忙碌,不得拜见,只有手底下的衙役同周家人沟通。但他们一会儿说非本地主户不可上状丶一会儿说根本没收到周家状纸丶一会儿又说他们鼓状有错字不可用……颠三倒四,油盐不进,总之是毫无个结果。後来周家想把鼓状要回来,他们登闻鼓院竟然不给。”
“还有这事儿?”王仲辅也是头一回听罗月止提起,震惊道,“章法规定,天子臣民皆可上登闻鼓院陈清冤屈,怎麽可能不让地方百姓上诉?鼓状中若有些许误使文字,只要不妨碍把事情说清楚,就都是可以使用的。再不济也要退回重写,哪儿有扣下不发的道理?”
“我也觉得其中有蹊跷,这才让他们暂且不做声张,以静制动。”罗月止回答,他压低声音,“寿州官吏若真有横行乡里的恶迹,怎这麽久都没听人说起过,也没见监司去查?我看其中或许……”
“未得证据,休要妄言。”赵宗楠道,“泱泱皇城,说话需时时谨慎。”
罗月止明白他的意思,本也没想把话说得多确凿,故而乖乖收声。
赵宗楠静静看了罗月止一会儿,神情看不出深浅。但他最终还是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今日疲乏,我先行回去了。月止明日去界身巷找我,我有话同你说。”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微妙:“记得带着周小娘子同去。”
此句落地,赵宗楠径自离开,叫人把罗月止与王仲辅的帐都记在自己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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