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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会不愿意呢?当然愿意。
一行人沿着五十六街,往公园大道走。
艾波落在後面,与他并排:“什麽时候回来的,爸爸妈妈知道吗?”
“上午刚到。”回答得言简意赅。
他真的变了好多。艾波还记得最後那一年,他和她的关系一度很亲密,一起阅读丶晨跑丶钓鱼,他是个负责任会照顾人的好哥哥,任何时间丶任何地点,只要她说话,他总是第一时间响应,不吝啬任何语言。
炮火与死亡的淬炼总是格外残酷。艾波一时不愿细问他这些年的经历丶探寻改变他的因由,只能扯些似是而非的话题。
“桑尼第二个孩子也出生了,是女儿,妈妈说和康妮小时候一模一样。”
“是吗。”
“康妮在读女子高中,上个月她们募资义演,她参加了茶花女的合唱,在台上很漂亮。”
“很棒。”
“弗雷多去年在股市亏了几万刀,爸爸勒令他不准独自靠近华尔街。他和你写信说了这件事吗?”
“说了。”
不知不觉,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向天空投出一片光幕。七人在地铁站与车站之间道别。
四十多分钟的时间,理查德和康纳讲了不少战场上的趣事。不仅博得两位女士的同情心,更成为埃里克的崇拜对象,临行前互相交换了电话。
“迈克,”隔着同学丶战友和喧嚣的纽约,艾波直视他,“你今晚住哪里?”
她想问当然不是这个,她想让他一起回家。他能听懂。
可他连看都不屑于看她,仅望着地铁站口斑斓的招牌,露出一个充满距离感的完美笑容:“还没有办完退伍手续,得住旅馆,有津贴。”
说完他又耸耸肩,补充道:“等忙完再回家。”依旧不看她。
这样啊。
直到他那变得宽阔丶结实的背影消失在地铁入口,艾波收回目光,望向街角那棵在夜色中嶙峋的丶却孕育着无数花苞的樱花树,不由自主笑起来,期待起它肆意绽放的那一天。
*
战斗是残酷的。
踏入太平洋的那一刻,这句话才血淋淋地在迈克尔展现真容。
在热带小岛闷热腐烂的空气里,战舰沉没牺牲的消息通过无线电不断滴滴传来。然後某一天,真正的夺岛战役开始了。
呼啸的炮弹自头顶和耳边飞过,在震耳欲聋的声响里捕捉长官那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命令,战友们的尸体一路从飞机场铺到一个一个山脊的拼死血战,血肉横飞之中,唯一的休息是龟缩在战壕掩体里紧张地抽烟。
那时刻,纽约的一切都像是薄纱後的昔日幻梦,父亲丶母亲丶桑尼丶汤姆丶弗雷多的脸总是一一闪现在眼前,想得最多的当然是艾波,他的笑丶他的眼丶他揍他时鲜活的神情……然後,香烟燃尽烧到手指,他一下子烫醒,麻木地拿起枪,奋不顾身奔入永无止尽的死亡。
鬼子像是永远杀不尽一样,疯狂地填补进来。整个太平洋乃至东亚就像一块巨大的磨盘,一视同仁地碾磨所有种族。
他後悔吗?并不。
他甚至为此感到庆幸。幸好他更快做出决定,来到这里见证地狱的人是他,而非艾波。
战争的伤害是全方面的丶深入精神的。在几场战役的间歇,迈克尔见过崩溃自杀的人,更见过寻欢作乐丶像虫子般只求一夕放纵的人。女人丶男人,在极致的死亡威胁面前,所谓的界限变得没有那麽重要。
临行前,艾波给了他一枚柠檬皮做的小盒子,他把它揣在胸口,用来装口香糖巧克力之类的东西。第二年它碎了,他就把碎片缝进作战服内侧,紧贴胸口。它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改变发生在第三年,又是一场恶劣的争夺战,惨烈可怕,他的连长牺牲了,他也差点死了。炮弹砸下来的时候,一切仿佛是宁静的,疼痛像是从没有存在于世界一般。然後他轻轻飞了起来,硝烟弥漫的灰暗天空蒙落在他的脸庞,砂石摩擦着脸庞,就像艾波小手轻柔地触摸。
他摊在战友们的断肢残躯之上,胸口老牛般呼哧呼哧地喘息。他想,去特麽的身体,他就要和艾波在一起。
也许是这个想法。他等来了救援丶挺过了危险期,成功活下来。
这场战役存活的人太少了,他被授予勋章,安置在靠近澳大利亚的岛屿养伤。这得以让他联系上家人,如饥似渴地打听纽约的消息,打听艾波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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