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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敷衍,短短一个音节,经由他的唇齿吐出,无端有了其他意味。艾波便由他牵着手,领他迈上矮矮的石阶,来到闭合却没有上锁的酒楼门前。
“去年装修好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业。”她介绍道,“一楼是饭馆,二楼是隐秘性较好的包间,再上面是酒店。”
说着推门而入,程乔义已经在了。
一身素白的西服套装,长身玉立,周围是几何图案的屏风和空荡荡的方桌,敞亮雅致的环境衬托,越发谦和儒雅。听到动静,他擡起脸笑道:“艾波!你们来啦。”
他从堆有账簿的桌後起身,展开双臂迎接迈克尔,“好久不见,我在杂志上看到你的照片了,杀了不少鬼子!好样的!”
迈克尔松开握住她的手,轻盈地回抱他,得体地回答:“这是我应该做的。也谢谢你,这些年帮了艾波许多。”
啧,这话说得,颇有大房之风。旋即,艾波为这个比喻感到无厘头。乔义自小便定下亲事,两人通信多年。把他比作小的,对他丶对那位姑娘都极为不尊重。
乔义像是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微微一笑:“分内之事。”
两人说话的功夫,艾波熟门熟路地寻了靠近後厨的小圆桌坐好。迈克尔紧随其後,拉开旁边的座椅。
乔义拿出杯子茶叶和开水壶沏茶:“你中午打电话说要来,我立刻派阿六去几个码头跑了一趟,其他海货是没了,蓝蟹倒是有,还是你最爱的公蟹。就让他全收来了,多出来的正好做炝蟹。”
说起炝蟹,艾波眼前立马浮现蟹肉果冻般藏在白色的蟹壳里的画面,吃的时候都不用牙,轻轻一嗦就出来了,咸鲜软糯,配高度烈酒简直一绝。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接过茶杯:“可惜冰箱还不够普及,不然这个生意我们可以试试,卖给小酒馆做猎奇下酒菜。只要价格够便宜,需求是能够培养的。”
乔义哈哈一笑,“我先替你记下了。”
艾波吹了吹表面的热气,站起身说:“我去上个厕所丶顺便看看菜。”
迈克尔想要起身陪同,被她按住了,“你和乔义聊聊。”
後厨没什麽事,她捞了一根黄瓜啃着,听厨师吹了一会儿牛皮,等最後一道糖醋里脊出锅,她帮着端出厨房。
大堂内,两人仍维持她离开的模样,默默喝着茶,像是没有交谈过。
菜不多,蒸蓝蟹丶糖醋里脊和宋嫂鱼羹。重新坐下後,艾波把後两个菜推到迈克尔面前,又指指角落的一筐面包和米饭:“主食你自己选。”
他便乖乖盛了一小团饭,又取了一块面包,俨然老实本分司机的模样。唉,要是没有正事,她这会儿一定会捧着他的脸,抚摸漂亮的颧骨和面颊,细细亲吻那垂落的睫毛。
但现在不行。她接过乔义递来的醋碟,就着意大利黑醋,正式开始剥螃蟹丶谈事情。
程乔义率先用国语问:“所以你被罢权了?”
艾波点点头:“很彻底,交易中心的钥匙都上交了。”
“因为那两位生産商?”他瞥了眼迈克尔。
“是啊,估计那两个反对我意大利佬也没想到为了提价随便找的借口,竟然真的把我赶走了。这下涨价的事,反而不好开口了。”
乔义咬着蟹脚笑,粤语嘀咕道:“偷鸡不成蚀把米。”
艾波跟着笑,继续说:“真正要想的是维多的意思,他谨慎了一辈子,从未决断失误。内华达定点开放合法赌博的情报,去年科里昂就知道了,当时我们讨论过,认为非常值得投资。但这块蛋糕太大,仅一个家族吃不下。所以我那天才会和你说,他马上就没空管我们了。谁知道他一个没地盘的衰仔心那麽野,想要整合资源丶两件事情一起做。”
乔义掰开蟹身,“要做掉他吗?”
艾波笑起来,也用粤语:“方向错了,我们反而要助他,祝他发财。”
“哦?怎麽个助法?”
艾波开始吃第二只蟹了。这蟹不是非常好,有些腥。她去掉蟹腮,拿起筷子把蟹黄拨进迈克尔的碗里,耸耸肩说:“花钱咯,鼓动人心咯。我要这群黑手党被人下蛊一样狂热地去西面跑马圈地。等他们大半个身子都够去那桌的时候,我们正好一脚踹翻。”
程乔义明白了,点头问:“要多少?”
“账上有多少花多少。这是一场硬仗。成了,後面几十年都能太太平平。不成,这钱就真当给赌城做宣传。”
“好。五天之内,我给你账本。”
正事谈完,不免聊到私事。
“这就是你的个人问题?”乔义意有所指地调侃,“倒是不知道你爱吃窝边草。科里昂可不好驾驭。”
说起这个艾波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瞪他:“多管闲事。”
乔义咧嘴笑,用回英语:“迈克,你之後有什麽打算?那两块勋章含金量不低,应该有不少工作等着你吧。”
“战争即将结束,它们马上就不值钱了。”他回答得很冷静,“我暂时打算待在家里,看看有什麽可以帮艾波的。”
可别。这家夥不能涉足家族生意,这是她和维多的约定。违反并没有惩罚,但也没有好处。
艾波没有立刻接话,又咽下嘴里的里脊,换上略带黯然的语气说:“迈克,你没什麽能帮我的。刚刚乔义和我说了,莫格林对唐人街步步紧逼,他没有馀力帮我对付那两名供应商。所以我想着,还是回归正常生活吧。毕竟爸爸妈妈送我来美国,是希望我过好日子的。”
男人意识到什麽,声音紧张起来,带着试探:“所以,你是想……”
“我也收到达特茅斯的回复了。”艾波露出依赖又羞涩的笑,“我们一起去新罕布什尔读书,好吗?”
他如同驯良的马,温顺地点头,“当然好。”
乔义不说话了,道别的时候默默向她伸出大拇指。
*
吃完饭,艾波帮着母亲和嫂子们收拾碗筷,全家都在,他找不到机会和她说话。
好不容易所有的碗盘都收进橱柜,所有的桌椅各就各位,她却早早回了房间,并未参与家庭娱乐活动。
他也想跟上去,可这样太明显了,于是他只能在起居室干坐着。
电视机里的黑白影像流动,回放着总统访谈。迈克尔完全没法集中注意力,脑海里全是她蜷缩在被子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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