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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里只有两个人生活过的痕迹,且明显是阿吉一个人勉力整理家务的结果。
回答他的,是一阵令人心酸的沉默。
“死了,早就死了。”那个坐在破桶上,面对着贵公子般矜贵耀眼的男人仍旧挺直脊背的少年平静道。
大约十年前,在阿吉还是个懵懂孩童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贫民窟,还不是垃圾场。
而是城市边缘的一个普通街区,居住的大都是附近一家海産公司的员工,他们的生活枯燥却安稳。那时阳光正好,各家的一户建都统一刷成米白色,家家户户的门口会挂上一串贝壳做的风景,风吹过,整个街区都被这叮叮咚咚的海洋之音染上浪花的颜色。
直到那位经营了三代的海産公司在一次经济危机中倒闭。
那位失去了一切的老板带着祖传的鱼叉,发疯似的哭喊着在大庭广衆之下将那个骗了他的银行经理捅了个对穿。阿吉的父母失去了工作,却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补偿。
电视里播放着政府应对本次经济危机时的各种积极举措,大谈特谈着他们为失业的平民们准备的新政。电视外,已经快还不起贷款的阿吉母亲在无助地掩面哭泣,他的父亲正蹲在角落里,许久未刮的胡茬让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父亲变得阴郁而沉默。
“他们是普通人,夏油先生,不聪明,没什麽高学历,也没有值得夸赞的一技之长,他们只是……会干活的普通人。”阿吉望着眼前的烛火,声音又柔又轻,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平静,“爸妈历尽艰辛,终于换到了一份更辛苦,却只有更少薪水的工作,而我,也不得不转到偏远许多的公立学校。”
普通职员——餐厅服务员——搬运工……阿吉父亲不停地换着工作,阿吉的母亲,传统的霓虹的家庭主妇,顶着大太阳走街串巷地卖她的自制点心。但他们的生活却始终没有再好起来,无论如何努力,他们的收入始终追不上飞涨的物价。
“然後有一天,妈妈像往常一样,推着小车出门。”阿吉的叙述还在继续,烛火掩映下,照片上那对已然离世的夫妇正静静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她为我做好早饭,送我上巴士,还给了我一个拥抱,祝我考试顺利。”
再见到母亲时,是在警局的停尸间。
还背着书包,握着奖状准备给妈妈一个惊喜的阿吉怔愣地站在蒙了一层白布的窄窄钢床前,他瞪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从床边垂下的那只伤痕累累的手,那只手今早刚刚温柔地揉过自己的发顶,那只手,牵着自己长大,如今却了无生机地垂在那里,像一幅荒诞可笑的幻影。
父亲的哭嚎声,警员们包含同情的劝慰,律师古板而无奈的提示,通通都离阿吉远去了,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的母亲,再不能起身拥抱她的母亲。他想哭泣,想尖叫,但却张不开嘴,手里攥着的奖状掉落在地,年幼的男孩颤抖着手,轻轻拉住了母亲血迹斑斑的手指,像是某种无声的告别。
“肇事逃逸……”
“真可怜,她买的那家保险公司我听过,出了名的难缠。”
“抓到凶手不就行了?”
“哈!你看到视频里的车了吗?!玛莎拉蒂!估计是哪个富二代吧……呵呵。”
于是就真的没有抓到凶手,他们去了警局很多次,却都被告知:“请耐心等待。”家里的贷款还没还清,阿吉的父亲找到保险公司,却被一通扯皮彻底绕晕,最後那个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拎着一篮水果来到他们家,无奈地告诉他们,母亲的死,因为审核程序问题,保险公司不能赔付。
“……直到爸爸去世,他们也没有给我们一个交代。”阿吉扯了扯嘴角,眼神里满是讽刺,“那些合同我们看都看不懂,他们卖産品的时候恨不得把你捧到天上,但一旦真的出事,他们又将你看成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那,你父亲呢?”
阿吉擡起头,那双眼睛黑亮冰冷,眼底翻涌的刻骨仇恨如同一把把抹了毒的利刃,让夏油杰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茶杯。
“爸爸愤怒于保险公司的推诿,而且我们真的没钱了,奶奶的身体不好,也需要治病。”阿吉轻声道,“所以他去保险公司门口静坐,拉横幅抗议。”
然後这位一生本分做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可怜父亲,在一个大雨天,喝醉了酒,骑车回家的路上摔下山坡,再没醒来。
“他们说,我爸爸是淹死的,夏油前辈。”
“淹死在一个只到脚腕深的小水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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