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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听起来,倒有几分像是说要他自认落魄,不如卖身求荣。
樊肆自从离开晋家,没少招人闲话和白眼。对于陌生人,他有所警惕之心,也是很寻常的。
但樊肆想到楼云屏,又莫名其妙觉得,那个女子绝不会如此无礼。
她若不是被逼到了绝路,大约是不会来找他帮这个忙的。
即便只见过一面,樊肆却很奇怪地有着这样的判断。
若是为了帮她一次,也未尝不可。
反正对他来说,俗世的规矩早就不是什么阻碍,他也已经没有了亲人,没有庙堂宗祖,没有人会因此来数落他。
只是没想到,这一帮,却帮出了相依为命。
云屏同他搬出来住之后并未像他原先想的那样,只是做做样子,走个过场,装个一到两日,又会回到京城楼家去。
她是当真铁了心与楼家断了联系,除了书信,其余无论是楼家盼着她回门,还是说要上门来看她,都一概不曾理会。
如今想想,大约云屏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身上的病,而且无心诊治,所以提前与家人分别,让楼家人适应,这样的话,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楼家人也只会习惯性地觉得,她是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过得好好的。
每个中秋、年节,都是他和她一同度过,他们比亲人更亲,可是,却又一点也不像爱人。
院中有棵梅树,有的枝桠虬结生长在一起,缠缠绕绕,密不可分,有的枝桠却分着岔,从不交会。
从一开始就方向不同,哪怕是生在同一棵树上也终究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原本樊肆并不在乎自己的位置,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乎了?
或许,是从云屏突然昏厥在花丛里那天开始,或许是从云屏捧着鲜嫩的鱼片粥,却尝不出来味道那天开始。
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一天一天地失去她了。
可他还不想放手。
那个暮春,云屏在房中睡着,县令亲自带了人登门,给樊肆送会试的结果。
樊肆接了帖子,目光下移,瞥了瞥房中的方向,最终将手里的信悄悄地压下。
会试通过了,殿试在三月后举办,但他不会去了。
云屏却很关心这件事,县令来的那日她不知情,后来少有的清醒的时候,云屏还不忘拉着他追问结果。
樊肆只笑着说,会试没过,太难了。
云屏不信。
“你这样的才华,怎么可能考不过?”她面色又薄又白,已经失了健康的模样,几乎能看见细小的血点。
她蹙着眉,怀疑地絮絮叨叨,樊肆懒散地笑着,任由她乱猜,鼻尖却忍不住有些酸。
整个世上,只有云屏会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一切都想着他的好。
若是云屏不在了,他独自一人,又该怎么办?
樊肆喉头哽得发痛,倾身靠近,轻轻揽住云屏的肩膀,静静坐在床侧拥着她。
云屏显然有些惊讶,但也没有乱动,只是顺从地由他虚虚抱着。
云屏不对他说身子的事,他也不愿意开口问,只怕云屏不说实话,或者干脆不准他想办法治。
只是隔三差五,樊肆会去各处寻名望好的医师,请他们扮作过路的旅客,或是邻里的亲戚,进家里来讨口水喝,趁机诊一诊云屏的病。
云屏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每每这时候,她看着樊肆的目光总是颇有深意。
樊肆干脆厚着脸皮,一次比一次明目张胆。
因为他一次比一次焦急。
所有医师给他的结果都是,看不出樊娘子病在何处,最多,也不过只来一句,体弱需疗养。
可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他到底能做什么,做什么才能留住她?
不过,哪怕是这样的痛苦,樊肆也不愿叫云屏瞧见。
他只有独自一人时才会叹气发呆,对于云屏的要求,更是一个不落地满足。
庙会时,云屏说想去县城里看皮影戏。
樊肆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带着她去。
可他挤进人堆里去找地方,再出来时,却不见了原本应该站在原地等他的云屏。
正要去找,云屏却从另一边缓缓走来。
她额上戴着一对软绒绒的卧兔儿,走到他面前,这些日子总是枯涩的双眸,却明锐地发亮。
那是愤怒的火光。
“我问过县丞了,你明明过了会试,为什么骗我?”
樊肆哑口无言。
他和云屏面面相觑,周围是阖家团聚的人群、被灯火点亮的夜空。
他听见自己终于艰涩地开口:“你生病了,又为什么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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