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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和三十八岁
这次情况持续加重,在家吞消炎药片始终不见缓解,只得去医院挂号。
找就诊楼层的时候,意外遇见了冯显,她当年的妇産科医生,也是年时川的朋友,没想到还记得她。
“挂的什麽科?”冯显刚下手术。
年依看他摘了口罩,这才算完全记起这个人,她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呼吸内科,可能感冒了,有些炎症。”
冯显点点头,为她指路:“四楼左转走到头,那几间都是呼吸内科诊室,你们家那位大忙人呢,怎麽没陪你来?”
“哦,一点小毛病,他已经提前退休,不知道游玩到哪个国家,乐不思蜀。”
年依笑得天衣无缝,明目张胆编造谎话。
万年只在内部发了讣告,外界极少有人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冯显显然也是不知内情,这样也好,她想。
冯显每天在医院忙得底朝天,嫉妒地说:“还是他会享乐,不像我们,经常白班夜班连轴转,搞不好哪天猝死。”
年依抿嘴笑笑,冯显再次跟她强调了路线,要帮她跟医生打声招呼,她推辞说不用麻烦,冯显也就没再勉强。
人的死亡有三个过程。
生理死亡,指□□消亡;社会死亡,是人存在的证据,身份证明,银行卡片,电话号码都注销了,抹掉了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最後是真正的死亡,死于在被所有人遗忘的那天。
想到年时川,年依的胸口好像又被割裂一般,他只是身体消失了,他的事业,留下的建筑,对社会的贡献,还在影响着一大批人,她的私心锱铢必较,希望这世界上多一个人记得他,偶尔还能有人和她聊起他,这样他就不算完全消失。
做完一系列检查之後,医生严肃要求她住院治疗,并通知家属,保守治疗无效的话需要确定手术方案。
她的支气管有一处小小的破损,就目前来看,可以先尝试药物止血,效果不好的话需要进行微创手术,医生将她转入介入科,并且不建议她离开医院,这个毛病可大可小,不能排除大出血的可能,一旦发生在深夜或独处时,情况非常危险。
确诊时,年依心脏狂跳,她很清楚那不是恐惧,而是蠢蠢欲动。
这何尝不算未尽的缘分。
在一起生活的人容易得一样的病,比如癌症,因为生活习惯基本相同。她这个病有点区别,他是因为吸烟饮酒不加节制,她则是有一年夏天淋了一场大雨,做下气管的毛病。
年依拿着住院通知单,自己办手续,领住院用品,她没有家属,也不想麻烦朋友,住院处别的病人哪个都是前拥後簇,她像个异类,倒看不出是个病人。
入院检查要一次性抽七管血,护士见她一个人瘦弱可怜,动作又轻又温柔。
样本要家属去送,她循着路引等电梯,有种失血过多的眩晕。
医院人声嘈杂,电话响了不知多久才被接起,年依已经跟着人流挤进电梯,拿着样本的手拄着眉心,轻声说了句:“你好。”
“依依?”吕翎翰担心地问:“声音怎麽这样?”
年依这才意识到电话那边是谁,连忙提起精神说:“我在电梯里,信号不好,一会儿给你回过去。”
挂断後,收到吕翎翰发来的文字消息,和她约了晚饭,有事要说。
医院门口太阳刺眼,过路的人一手拿着片子,一手打电话,随地吐了一口痰。年依别开脸去,离开了医院。
晚餐地点是一家老牌西餐厅,年依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反复确认自己没有消毒水味道,这才开始卷头发,化妆。
吕翎翰照例先到,见了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说:“点了几道你从前爱吃的,看看再加点什麽。”说着唤来服务生让她添菜。
年依理好裙子坐下,加了一例芦笋,两位花胶,问:“有什麽事是大排档说不清楚的,偏要到这约束人的地方来,我化了半小时的妆。”
“老吕定了要走,我跟着一起,你呢,愿意离开这了吗?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别处看看,老吕说他新置的房産像在世外桃源。”吕翎翰手稳稳地给她倒果茶。
他是来辞行,年依有些意外,盯着流动的液体,挤出一个笑:“我知道守着回忆没用,可还需要时间,没准哪天突然就放下了。”
吕翎翰也不强求,解释道:“老头子本想代代伴君。”他笑笑,“可是你看看现在,万年都快不姓年了。”
年依离开已经很长时间,早已经不知道家族里的事。
“就……非得走吗?”她咬着唇里的肉,要说没有一丁点不舍那都是骗人的。
吕翎翰说:“这边事情都处理完了。”
“抱歉,让你耽搁这麽长时间。”年依低下头,割下一小块牛排,在嘴里机械性地咀嚼。
他知道她这话有点赌气,也知道这时连他也离开,对她太过残忍。
她也知道,之前她闹那麽大动静,吕昭深夜过去,万年不变的银边眼镜後面眼球都是血丝,鬓边白发也疏于打理,降血压血脂的药已经不能离身,他大半生都贡献给了万年,如果年时川还在,早该给他退休了。
从小走过来的感情,什麽都不必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哥。”她想再做挽留,後来动了动嘴唇,到嘴边的话终究变成:“那你安顿好给我发邮件,多拍点照片。”
“好。”吕翎翰将自己分割好的肉和她对换,“等你愿意动了,过来找我,度假或长住都行,老头子说了,家里有间房永远是你的。”
年依破涕为笑:“帮我谢谢吕伯伯,我这些年让他操了不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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