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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叫陈竟来看,这里头定还另有道道……既然当初这样亲厚,都已结成异父异母的同姓兄弟了,怎么能一朝翻脸不认人了呢?
首先他爷一向阔气,散财大方,万万不可能为了几个子儿与兄弟翻脸了;二来以他爷的文化水平,同西洋远道而来,念过高等学校的洋人实在是八杆子打不着,更不必说什么利益冲突。
这其中陈竟能预想得到的,且大有可能的,只有一条:那夜不知是什么由头,他爷的“好弟弟”和他爷诉了衷肠,想脱了裤子和他爷睡一觉。
狭隘的长廊壁灯幽微,照出脂色的钩花壁纸,陈竟穿着一件不落的西装四件套、内外三层在酷暑花园里硬捱了半宿,如今这里头的衬衫已是水洗似的,溻透马甲,直在西装背脊线漫出一片阴翳。且得亏是裤子只穿了一条,不然这裤-裆得和尿透了似的。
陈竟按着腰间的枪袋子,额头掉下一粒不知是溽热所致还是心悸所致的冷汗。
最后陈竟看了看怀表的点,终于推门而入。
套房里头却是空无一人,陈竟每个房间三进三出,没找着人,心里头竟发瘟似的,说不出舒坦不舒坦,反正先扯了这傻屌的西装四件套去冲了个冷水澡,洗爽了出来,却不知脑子里头究竟是怎么想的,左右权衡,竟换了另一套正装。
陈竟撇了马甲,外套也一搭挂,轻装上阵,只着衬衫西裤,闲得直晃荡,先重新拆装了他爷的勃朗宁,二回填满弹匣,然后翻了翻他爷撇在办事桌上的书……实事求是,读书其事,他爷虽屡战屡败,但屡败屡战,只见桌上书册累累如硕果,散发着一种才从印刷厂送来,迄今未经人手的印油味。
唯有一本大剌剌敞着,看松散的书页,想来是他爷已看了大半本。
陈竟远远瞥见,禁不住走近低头一看……西洋舶来的彩印色-情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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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人在场,譬如在“进化号”,陈竟定然立马把画报册子扣上,佯作高风亮节把册子扔到一边去,可这是在他爷的套房里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陈竟也禁不住折回头一页,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一遭,同时嘴里啧啧称奇。
中国传统的春宫画,陈竟曾经也略略看过,但从真实性、还原性、生动性来说,画像不如照相,照相不如录像,更不必说其中鸿沟似的审美差异。
陈竟正捧着他爷的彩印画报作“学问钻研”,惊闻有人敲门,登时想起上回不怎么美妙的经历,把枪上膛,才悄悄地到门前来,要从门镜里看看门外是生客熟客,但忽然无奈上心头,心道:“妈的,这个点了,还这样阴魂不散找上门来的……除了我爷惹下的‘相好’,还能有谁?”
陈竟是断然不肯承认他之所以没有半点睡意,是因为心里头总觉得落下点什么……而落下的这点,正是姗姗来迟的他爷相好。陈竟解开脖领子,竟觉方才打肋叉骨到喉咽口久郁不散的这口气给通开了,手微微一松,抵着门道:“老二?”
门那头闹鬼似的没声,是他爷相好阴嗖嗖、鬼森森的作派。可陈竟正要开锁,外头低声道:“陈长官,是我……周家伙计,我家老爷白日里发现先前的南洋人鱼图有误,叫渔民赶工绘制了新图,差我等您回房,便给您送来。”
这声音听着是熟人,正是周家那个油头粉面的北方伙计。门外道:“这新绘的南洋人鱼图……本该是早些时候送来的,可您今夜回来得迟,万望没有扰了长官您的清静。”
扰是不扰,只没想到下半宿了,离天明不过二三小时,他爷竟还有公务送上门来。陈竟未作他想,“咔哒”一声打开门,但方不过拉开半尺,陈竟遽然耳尖听见拉动保险杆的声响,登时“砰”地甩上门,一条腿已电掣般抢入,连着“砰砰”几声,门板撼动——一粒子弹射穿门镜,爆出剎那的火花,透镜粉碎,迸溅在陈竟襟怀、面颊。
“妈的!”陈竟当即抽枪射在这条大腿上,把膝盖骨打得粉碎,门外一声嚎叫,陈竟连着一脚蹬在门上,此人抽腿不出,更是连声惨叫,三寸厚的门板夹着这一拃宽的断腿,眼见马上便要从外齐力拥开,陈竟再啰唆不得,立即暂借家具掩蔽,抢先向内居室跑去。
但不料内室门还未锁好,陈竟回头便见露台的欧式漆栏上竟不知何时已挂了几根铁索,显然正吃力,发出金属搔刮的呲呲声……这是前攻后围、天罗地网啊!
可陈竟实在是运气好,也或是今夜的不速之客实非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出现了组织不利,外攻已打入外头的会客室,“哐哐哐”地一阵猛烈过一阵闯门,弹坑一阵乱射,凿进门锁、打入合页,一通乱糟,打包夹的“露台奇兵”却“小荷才露尖尖角”,陈竟遽然回头,正撞见连滚带爬上露台的半个身子。
此人个头不高,面貌黧黑,腰间一把老式击发枪,看样子是西贡人。两相乍见,陈竟更快一步,“砰”地开火,但原本对准脑门的枪子儿偏了一偏,射碎了西贡人肩骨。
陈竟心头无名火起,矮身冲去露台,一脚连人带枪一起踹下了露台——且是果不其然,这他妈一根绳上还挂着两个,也是西贡人模样,马上便要爬到跟前来了,陈竟大怒,装填弹匣一通乱射,射得一阵乱叫,铁索铿铿直晃荡,最后叫他强解下来,一把全扔了下去。
内室门眼见已摇摇欲坠,再荫蔽他不能了,若是等门破开,陈竟便是有一万个本事,也要叫人给射成筛子了,陈竟心里直骂,暗想道:“有没有搞错?我爷这是又开罪谁了?!他是怎么逃命的?妈的……他也没在日记里头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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