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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石中火告诉你了。”
“他是没有办法。”泠风余说。“今年从春园的牡丹开得很好,夜里也有人打着灯笼去看。他对我说母亲病得很重。我问他母亲在哪,有没有请大夫,用了什么药,他一概不答,只说她病得很重。他那时候感觉越发疯了,说话颠三倒四,我甚至怀疑他是否记得我究竟是谁。我只好给了他一个大夫的名字。母亲有嗽喘的老毛病,一向都是这位大夫为她诊视。他临走让我不要把这事告诉风举。”
无照眼睛瞪得溜圆。“可你都告诉我了。”
泠风余笑道:“他没说不能告诉你啊。”
“我……我只是想问达摩舍利的事。”无照小声说。她几乎有些退缩。人不能没有秘密,她听到过太多秘密,传递过太多秘密,从开始像咬下第一口桃子那样新鲜,直到像泡过太多次的茶水一样无味。秘密建造只是为拆毁,存在只是为漏泄,从诞生时起就埋藏着里应外合的种子,暗地里渴望着背叛,是以她在流言和阴谋的密网中穿梭自如,丝毫也不觉得歉疚。但泠风余这个故事不同,无法溶解,不能利用,仅给听者带来一种沉重的坠胀的不适。她很想忘掉。
“太迟了。”泠风余说。
“舍利果然已经毁了?”
“是说你想抽身已太迟了。”泠风余说。无照下意识就回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但门只是轻掩着,一道半明半暗的分界,外面隐约的花影和虫鸣都可能是假象,不保证通往安全的境地。“母亲病重,回天乏术,他不知听信了什么人的话,将高僧舍利当做灵丹妙药。可笑的是他取回的舍利,母亲不肯服用。杀人他很擅长,这结果他却完全束手无策。所以他想让我去劝解,因为他觉得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讲的话母亲肯听,那就是我。”
“真奇怪,我现在有点明白你说的可怜是什么意思。”无照说。“那你要去吗?”
“他是可怜,我也受够了。”泠风余平静地说。“他今晚带我去见母亲。你们只要跟上,就会得知舍利的所在地。希望你的朋友们轻功也跟你一样好,至少别马上就被发现,不然若被他怀疑我背叛,说不定我也得被他囚禁七年。”
章十黄泉
傍晚是个模糊的说法,从申时末到戍时初几乎都包括在内,但石中火并没有等太久。渡口望去只有低矮群山和平缓流水,一无遮罩,落日在水面上一点点熔化,像一层漂浮的油脂。这散漫景象并不使他感动,他的归处在地下。但他却在无意识的拖延那个必须面对的时刻,以至于泠风余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时,他一时竟为之悚然。泠风余仍旧瘦削,敏捷,可能四肢太长的缘故,动作显得不协调,跟八岁和十八岁时并无二致,像一株不开花也不结果的植物,纵使叶子落尽,枯萎的枝柯总保持最初的形状。石中火迎上去,看到泠风余腰间挂的那一弯似曾相似的月影。
“你肯带着剑来,我很感激。”他说。“他呢?”
“不知道。他不在家。”泠风余说。“不过万一他回来了,红蕖会告诉他我回娘家了。这不用你操心。”
她看了一眼石中火,确定他就这么赤手空拳又形单影只。“我们就这么走着去吗?”
石中火道:“路不好走。”
泠风余道:“不需要把我打晕或者蒙上眼吗?就像对霍大夫那样。”
石中火似乎听不明白她话里的讥刺意味。“我不会那么对你。”
泠风余笑了笑。他们离开渡口,顺着河边往前走去。入夜的洛水称不上静谧,除去惯常的猿啼鹤唳、风水草虫之类,连脚下也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似乎要破土而出,一种无形的音波逼压着耳膜。泠风余全神贯注,倾听身后是否有人跟随。
她什么也听不到。这当然是好事,她听得见,多半意味着石中火也听得见。
但这还是过于可怖。她要拼尽全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回头,不去寻找可能存在的跟踪者的迹象,镇定地,听天由命地走向那个安静的墓穴。有一段他们似乎离开岸边进入了山林。石中火带着她在丛生的榛莽间熟练地穿行,道路渐渐又紧贴山壁脚下的弧度。壁上有凿出的大小不一的洞龛,泠风余伸手去摸,还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石像的残余。
他们在山壁的一处凹陷前停下。这洞窟颇深,笔直的月光不能透入,只照见洞口乱蓬蓬的杂草。洞顶很高,壁上满是滑溜的青苔。泠风余仰面看着黑黝黝的穹顶,一滴水突然掉在她脸上,泛开一股腐臭的腥气。火光骤然亮起,一团纷乱莫名的线条闯入视野,泠风余不由得退了一步,过了一会才辨认出那是洞窟正面佛像衣衫层叠的褶皱。再往上看,佛像头面已被削去,只剩忍冬火焰纹中间扁平的后脑和半个肥厚的下颌。
石中火将灯拿开了一些,照出佛像左侧的迦叶像。石像磨损得厉害,虽未遭毁坏,面目都已经模糊。他推了一下迦叶合十的双掌,石像向一旁转开,身后赫然显出一个窟窿,石中火将灯放在地上,晃荡的烛火照出了第一个陡峭的石阶。
“你就将她在这下面关了七年?”泠风余说,纵使已经做了所有的心理准备,仍禁不住毛发倒竖。“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
石中火道:“你以为我不想?”
他声音阴沉,似乎在压抑怒气,但泠风余热血上冲,已不在乎触怒他的后果。“即使她痊愈,余生若只能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度过,还不如死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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