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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前。霸州荒野之地,一处小溪旁。四个锦衣华服的人扛着一顶纱帐软垫的上品滑竿,竿座上,坐着一个尊贵高雅的人,脸容被竿顶垂纱遮掩,看不真切。还有一前一后两个鲜衣人,一开道一押阵,在这山林乱石间,悠然行来,派头极大,仿若一品京官出巡,体察民情。其实,哪怕不计较此人那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光论他在公门中的身份和地位,也绝不输给什么所谓的一品大员。官阶高低和权力大小,本就不是同一件事。事实上,纵然是诸葛正我这样的官场巨擘,遇上此人都要以礼相待,不会有丝毫怠慢。他便是六扇门众多高手中,稳居第二,仅次于诸葛正我的绝世强者。“捕神”刘独峰。就连名震天下,令五湖九州,黑白两道无不敬服的“四大名捕”,都要尊此人为前辈。“四大名捕”之首无情更是公开表示,自己一生都在向此人学习。在那滑竿旁,还有一个面色悲苦,身材干瘦,衣着邋遢的老头子。这一行八人走出荒野山坡后,便停在小溪旁,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老头子站了一会儿,忽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咳嗽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全身都痉挛了起来,扶住树干,大口大口的喘息。刘独峰麾下六大部署之一的云大、李二当即凑过去,扶住这老人的身子。两人手一搭上,顿觉这位同样傲视群雄的老前辈,身子竟然瘦削单薄到这种地步,不由得心头恻然。刘独峰更是主动从滑竿飘下来,落到这老人身边,为他注入一股内力,温声道:“老李,上来吧。”熟悉刘独峰的人知道,这位养尊处优的捕神,洁癖极重,一向不在这种地方落脚。可如今,刘独峰却为了这老人的身体,主动下了滑竿,脚踩泥泞大地,可见此人身份如何不凡。因为,他就是刘独峰此生最信任的知交,至交,李玄衣。很少有人能够相信,跟“捕神”齐名的“捕王”竟然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又穷又苦又干瘦的老人,李玄衣咳嗽一会儿后,抬眼看了下刘独峰的滑竿。他抬起一只干枯瘦弱的手掌,抹了把嘴角血迹,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这个人,坐不惯这种东西。”刘独峰气得跺脚,无奈长叹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守着你那套破规矩,你这个样子,我能坐得安稳?”李玄衣和刘独峰这种世家子弟不同,出身贫寒,只凭着六扇门的微薄俸禄过活,一生清苦,节俭至极,虽是时常要走南闯北的办案,却连一匹马都舍不得买。正因如此,刘独峰每每看见这位至交,都会长吁短叹、唉声叹气。他们两人虽然曾经共患难、同生死、并肩作战,可是在性格上,却是谁也没有改变谁。刘独峰雍容大气,李玄衣清苦节俭,却也能互相欣赏,互相包容,实在是武林中的一大奇事。李玄衣转过头,看着这位老友的模样,眯起眼,微微一笑,反过来劝道:“你啊,多在地上走一走,不是坏事。”刘独峰敏锐地捕捉到李玄衣话中含义,一甩袖子,感慨道:“老李,你是要说丐帮这群人吧。”李玄衣点点头,捂住胸膛,脸上依旧残存着痛苦神色,语声却很平缓,道:“柳激烟之事,也不能全怪乔帮主,并且,此人的身份……也很有些问题。”刘独峰也不回到滑竿上,就这样跟李玄衣并肩而立,昂首望着天边明月,语声也变得飘渺:“我也找人查证了,他本是前些年纵横江湖,造下无数杀孽的‘飞血剑魔’巴蜀人之徒。之所以潜入六扇门,不过是想要假公济私,借助朝廷权势复仇而已。其人早就与蔡京有勾结,就算这次战死,也在蔡京的算计中,有时候,死人的确比活人有用……”说到这里,刘独峰悠悠道:“可是,你也知道,六扇门本就和丐帮有些龃龉。若不是诸葛先生居中调停,只怕早就已彻底对立,柳激烟又一向伪装得很好。咱们就算在这个时候,抛出真相,也压不住六扇门中的人心起伏。这个蔡元长,当真是使得一手好计。”刘独峰的语气中有感慨,也有对蔡京这个老狐狸的忌惮。他又回过头,看着李玄衣那张因遍布岁月痕迹,而显得无比沧桑的面容,长长一叹:“而且,你的儿子,我的朋友都被蔡京扣在手里,咱们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提到自己的儿子,李玄衣脸容一抽。他这一生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可谓是俯仰无愧——除了对自己的儿子。见李玄衣沉默下去,刘独峰又是一叹,劝道:“咱们就在这里,拦住张天机就好,乔帮主若是命不该绝,自会逃出生天。若是蔡京布置当真凶险,只怕多一个张天机,也于事无补,也算是为武林正道,保存一点火种。”就在这时,远方响起一个强自压抑怒气,无比悲愤的坚决嗓音:“谢过捕神厚爱,但我张三爸,又岂是能够坐视帮主落难,苟且偷生之徒?!”在张三爸的声音后,又响起两个虽虚弱沙哑,却依旧豪迈,甚至可以说是疏狂
;的声音。这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们丐帮子弟向来是出生入死,共同进退,帮主若死,谁也不会独活!”远方山坡上,显出三人形貌。一个遍体鳞伤,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带着一个上身赤露,背部遍布疤痕的光头僧侣,以及一个全身发黑,头戴红色僧帽的喇嘛。他们正是除了帮主乔峰以外,丐帮硕果仅存的三大绝顶高手,丐帮副总帮主张三爸,以及锦衣帮帮主梁癫、污衣帮帮主蔡狂。很显然,这三人都已在千里驰援中,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势,可饶是如此,他们仍旧站得笔直。就像是有某种东西,贯穿了三人的脊柱,令他们死死地钉在那里,不动不摇。那不只是斗志和勇气,还有不惜拼死一战的决心。以及一股亘古长存的浩然正气!看着这三人,哪怕是一向守身持正的李玄衣、刚正不阿的刘独峰,都有些自惭形秽。他们两人终究是不比当年了。——英雄怕老,一旦有妻有室,有儿有女,志气便不复当年了。——不是没了勇气,而是多了顾虑。刘独峰再次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李玄衣的面色也越发悲苦。其实,刘独峰早在三人现身之前,就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故意说出那段话,只是想让张三爸等人知难而退。因为,在此埋伏的人,并不只是他们八人。见丐帮三大强者现身,那条溪水尽头,也缓缓走出一个灰袍宽袖的高大人影。那人身材魁梧,年岁颇大,却自有一股迫人威势,龙行虎步,只是显出身形,就令众人心底泛起一股阴郁沉闷的潮意。仿佛伴随他同时到来的,还有一片浓郁厚重的无形阴云。在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始终低着头,就像害羞大姑娘的俊秀年轻人。这年轻人身后,背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布条,观其形貌,应是一柄宽厚的大刀。特征如此鲜明的二人组,令任何江湖人只要一看,就能辨认出他们的身份。正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雷老总,以及他最信任的心腹,大堂主“低首神龙”狄飞惊。随着两位堂主现身,还有百来名灰衣灰袍的六分半堂弟子,从林中走出来,领头者赫然是二堂主雷媚、三堂主雷动天、五堂主雷滚。在三位堂主的带领下,这群灰衣人神情肃穆,行动间静无声,立在暗夜中,一片肃杀。这些人都是根正苗红的雷家弟子,也是雷损最信任的绝对心腹,乃六分半堂真正意义上的支柱。将自己的老底子都抬了出来,可见雷损是何等重视这次的行动。毕竟,任何一个有志于问鼎江湖顶峰,一统武林势力的霸主,都不会放过打击对手的机会。如日中天的乔峰,无疑便是天下所有武林霸主的眼中钉、肉中刺。按照大堂主狄飞惊的估算,若丐帮按这个趋势再发展下去,只怕两年之内,势力范围就会囊括京城,彻底动摇六分半堂的基本盘。比起尚且稚嫩的金风细雨楼,这才是近在眼前的更大威胁。雷损向来是个很有魄力的领袖,从他破格提拔狄飞惊这个外姓人中,便可见一二。所以,他也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尽起堂中精锐,要将乔峰置于死地。这也是很多大势力领袖共同的看法。只因乔峰跟诸葛正我一样,哪怕无数人想要害死他,杀死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只有弱点、没有缺点的人。这样的人,就像一面镜子,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许多人看见自己的丑陋与不堪。——所以,他们一定要死!看到这两人出现,梁癫、蔡狂的面容也变了一变。与此同时,就仿佛跟雷损争锋相对一般,还有一个瘦骨嶙峋,身披朱红大氅的公子哥,从另一头走出。他也带了一把刀。不同于雷损等人的深藏不露,他的刀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束在腰间,甚至连刀鞘都没有,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给世人尽情欣赏。这柄刀美得近乎瑰丽,刀刃微弯,有相当流畅的弧度,色泽绯红,质感透明,全然不似凶器,倒像是一件由红宝石雕刻成的稀世珍宝。与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主人不同,这柄刀整体呈现出一种生机盎然的美感,红得就像是澎湃热血,溢散出浅浅淡淡的清香。没有人说得清楚,究竟是人将生命赋予了刀,还是这柄刀撑起了人的残躯?但谁都知道,只有握着这柄刀的时候,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才不是那个苟延残喘的痨病鬼。而是足以令整个江湖都为之惊艳的刀客——梦枕红袖第一刀!哪怕此处只有他一人,那种无形中的气势,仍是足以跟整个六分半堂分庭抗礼。正如苏梦枕所说,金风细雨楼,就是他一人!如果说,狄飞惊、雷损的出现,是让张三爸心头沉重,那苏梦枕的出现,则是让他感到愤怒。——无比的愤怒!张三爸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深受神侯府恩惠,曾经与总帮主歃血为盟,行事光明磊落、一向重情重义的苏楼主,竟然也会加入“围猎”!苏梦枕直面张三爸那仿佛要焚烧起来的暴烈目光,面色不改。他只是走到刘独峰、李玄衣身前,言简意赅
;地道:“我这身病痛,就是拜契丹人所赐,你说我该不该来?”直面他那如鬼火一般跃动的目光,张三爸忽地无言。他突然想起来,苏梦枕的父亲苏遮幕当初就是从辽土逃回大宋,请求宋室出兵,光复故土。宋国皇帝却反将他打为通敌奸细,不加细审便刑杖收监,足足在开封城中关了他三年。整个苏家更是遭到牵连,被辽国皇帝抄家灭族。尚在襁褓中的苏梦枕,虽是为人拼死救出,却还是被辽主帐下第一高手僧无由,以“天下第六手”的绝世掌劲所伤。所以,这位日后的金风细雨楼中兴之主,才会身负这般多的奇病、怪病,只能以一口真气吊命。可以说,苏梦枕以及苏家跟辽国契丹人之间,有着化不开的血海深仇。哪怕只是为了报仇,他要杀乔峰这个辽国传说中的“超级契丹人”,断绝辽国契丹族的复兴之路,自是谁也挑不出理来。也正因为有这般仇怨在,文张才会把苏梦枕安排到这次杀局中。他深信,这个被病痛折磨了二十多年的苏楼主,一定不会放过报仇雪恨的机会。想明白这其中关节后,张三爸胸中怒气业已消逝。无论为家仇还是为自己,苏梦枕都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在这件事上,谁也没有资格指责他。因为,谁也没有受过他那般难熬的痛苦,谁也没有像他那般痛苦地活过。与丐帮三人对视一眼后,苏梦枕右手按住刀柄,浑身杀气凝聚到极点。就在这柄惊艳武林、威震天下的“红袖刀”即将出鞘之时,张三爸已知道不能再等下去,率先出手!他在武林中的辈分虽然奇高,实则也只是刚过不惑之年,仍有年轻人的冲劲和闯劲,虽是身处绝境,亦不改斗志战心。张三爸自山坡上纵起,宛如一头展翅高飞的鹰隼,向朝廷一方的战阵疾掠而去。张三爸出手之时,距离雷损等人,约莫还有二十丈距离。可在他那绝世的身法下,那二十丈却像是咫尺之间,身形只一晃,人已在雷损、苏梦枕眼前,双手齐出,点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指劲。正是他的成名绝技,封神指!苏梦枕腰间刀柄一转,划出一条凄美、瑰丽、绝艳的鲜红刀光,斩向张三爸的指力。这动作其实不能说是斩,更像是拂,又或说是挽,宛如凋零落花,轻轻飘来。雷损虎目怒张,伸出始终笼在袖中,秘不示人的左手,罩向张三爸头脸。那左手原本只剩中指、拇指,可现在却套上了三根木质手指,合成了一只完整的左手。这三根木质手指,竟然比有血有肉的中指、拇指都还要来的灵活。雷损手指交叉变化,口唇蠕动,时快时慢,忽地大喝一声。张三爸刚要施展身法,以绝世指劲制住苏梦枕的刀光,就觉得有股困倦之意凭空涌出来,令他难以将“封神指”发挥到极致。因身负重创,张三爸这一下本就只有平日里的四成功力,又逢雷损以密宗大法“快慢九字诀”干扰,指上劲力竟是再度锐减!好在,他亦有战友相助!只闻一声长啸,啸声滚滚荡荡,将雷损的大喝声都给彻底压低,甚至令整个荒原都静了下来。“论密宗大法,你岂是我之敌手!”“疯圣”蔡狂拔刀而出,刀一离铜鞘当即漾成一片七色缤纷的绚丽虹影,成了漆黑荒原中里好一片夺目的刀光!这一刀出手,当即吸尽天地光影。夜色、月光、乃至是那小溪中的清亮水光,都被这一刀所带动,融于刀光中,斩向雷损。雷损的“快慢九字诀”本就是密宗大法,要将念力、内力、以及手印结合在一起,才能发挥出最巅峰的乾坤倒转之力,神鬼辟易。可正如蔡狂所说,若是比较密宗大法,雷损如何胜得过他这个根正苗红的密法高人、金刚上师?哪怕蔡狂如今已损耗颇多,一声长啸,仍是将雷损的念力彻底破去,令其人的“快慢九字诀”露出破绽。趁此良机,他再抽出“大我刀”增幅自身念法的威力,朝雷损一刀横斩。雷损虽惊却不乱,身形向后倒掠,左手兀自变化手印,阻碍蔡狂进击的势头,右手抬起,袖袍鼓荡飘摇,传出一股绝大吸力。狄飞惊和雷损自有默契,见总堂主如此作为,肩头一震,身后那柄宽厚大刀已挣脱厚布条的束缚,飞纵而起。直到此时,众人才能看清,那后布条内侧,竟然铭刻着一条条密宗经文,如今经卷粉碎,长刀竟是如狂龙脱困,飞纵向天。所有看到这把刀的雷家弟子,心头都涌现出一股浓烈的斗志、杀意,亟欲将身前所见一切,都给彻底毁灭。这些六分半堂精锐,经受过最严苛、最残酷的训练,深知在激战中保持冷静的重要性。这本是他们胸中“不应”存在的情绪。雷损的宝刀,就叫做“不应”!就连始终按兵不动,为雷损等人掠阵的李玄衣、刘独峰,眼见这把刀现世,也有些动容。可“不应”刀,却最终没有落到本应落到的位置。——因为有一柄貌不惊人的铁剑,横空出世,拦在“不应”刀前,硬生生将之打得飞了回去。这柄剑跟“红袖刀”、“不应刀”、“大我刀”这种令人
;一看就知道威力非凡的神兵,完全是两个极端。它锈迹斑斑、又黑又钝又曲,简直像是破铜烂铁。可就是这么一把破铜烂铁,握在梁癫手中,却也能迫发出不逊色于当世任何神兵的力量。更何况,这本就是一柄不平凡的武器!正是与“大我刀”齐名的“小我剑”!梁癫持剑,僧帽在呼啸夜风中飘摇,就像是一团猩红血焰,他浑身上下也散开浓郁血腥气,正是“七俱胝佛毋”的红血大净光!这乃是密宗诸多大法中,法力除了“大日如来神光”之外,最为威猛、最不可抵挡的神光,以梁癫如今的伤重之躯施展出来,也有沛然之威。狄飞惊硬受了一记神光,只觉天心发麻,一缕赤焰在心窍中燃起,万分危急之刻,他胸口忽地亮起一抹紫晶光华。只听砰然一声,狄飞惊胸前佩戴的紫晶吊坠猛地破碎,他也随之清醒过来,一惊,抬头。他终于抬头。“低首神龙”狄飞惊,终于抬起了他的头!他的眼睛极是多情,颇为忧郁,睫毛长而弯曲,显得十分漂亮好看,只怕世间九成九的女子,都抵不过狄飞惊的轻轻一眼。可就是这么好看、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看向梁癫时,却让这位藏密高人,如同着了一击。而且是凌厉无俦的重击。这一击正是来自于狄飞惊的眼神!梁癫亦是极其擅长以念力伤敌的心功念法,故此只是心神一晃,便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再次揉身而上,剑斩狄飞惊。可也就是这么一耽搁,不应宝刀已遭了狄飞惊一掌,被这股掌劲推动,最终落入雷损手中。雷损一刀在手,整个人的战志都被带动,一向古井无波的深沉面容,竟也显出凶恶的酣战之貌。他以一种几要跟蔡狂玉石俱焚的姿态,疯狂地杀上。很难分得清楚,究竟是雷损心中压抑至极的魔性,被这宝刀引发了出来,还是这刀中的狂意,支配了雷损的身躯。但呈现出来的结果,都是同一个:——刀一在手人便狂!蔡狂以狂为名,又号称“疯圣”,自也有一番常人难以企及的豪情,见雷损这般疯狂,非但不退,反倒是挥动“大我刀”,再次长啸道:“来来来来,但看是你刀更狂,还是我刀更利!”刀光纷乱、爆射!狄飞惊甫一出手,便令全场众人震惊。谁都知道,这位大堂主深藏不露,但谁也没想到,他真正一“露”,便是如此技惊四座。但狄飞惊带来的“惊”,才刚刚开始!面对梁癫的“小我剑”,狄飞惊浑身如遭电击一般的抖动起来。他动得无比疯狂、难以抑制,全然不符任何武学定律,像是剧痛时的无助痉挛。可就是这一抖,令狄飞惊避开了剑锋,双手翻飞,扣向梁癫的手腕,梁癫下意识地想要反扑,但那双手立刻随之动作。无论梁癫想要如何反击,他都能做出对应的变化,数十种变幻莫测的手法,将梁癫刹那间数十个反扑的尝试都给制止。因单手握剑,梁癫的肢体变化,便难以避免地受到了限制,竟是被狄飞惊一双手给死死钳制住!刘独峰叹道:“大弃子擒拿法!”李玄衣微微颔首,感慨道:“狄飞惊这种人,的确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好在,梁癫的手段,也非是寻常武林人士所能比拟。他竟然直接弃了手中“小我剑”,祭起“断未大法”,聚拢四面八方的天地灵力,逢请诸佛本相,朝狄飞惊扑杀而去。长剑离手之后,竟也不坠地,而是自行飞起,杀向狄飞惊。一人一剑配合无间,居然将这位“低首神龙”,硬生生地压制在原地,令其不能真正扬眉吐气、一飞冲天!就在李玄衣和刘独峰交谈间,场中六人已形成了捉对厮杀的格局。——蔡狂对雷损。——张三爸对苏梦枕。——梁癫对狄飞惊。看上去,场面似乎是势均力敌,但张三爸等人知道,这是因为李玄衣、刘独峰两人还未出手。而六分半堂的百来名雷家弟子,业已将战场中心团团围住,雷媚、雷动天、雷滚三人,更是双目紧盯张三爸等人。只待这三名丐帮高手稍微露出破绽,他们便要一拥而上,彻底将其格杀。如此看来,若是没有变数,只怕不需要捕神、捕王出手,这三人就已要不支倒地,仿佛大局已定。天下万事本就变化无常,何况是瞬息万变的战局?眼见局势危机,张三爸虽对苏梦枕心头有愧,仍是无法再留手。他胸膛鼓荡,嘴角渗血,强催真劲,右手四指齐屈,拇指却在中指、无名指中突出一截,激射出一枝独秀的指力。这正是封神指中最为凌厉、杀伤力最为强横的一式——“点就点”!苏梦枕刀法虽高、杀力虽强,内功火候终究是浅了些,比不上张三爸这数十年的深厚修为。他虽是及时用红袖刀格住这一指,仍是被点得向后飞退,宛如一头羽翼折断的红雀,朝雷损和蔡狂的战圈撞去。雷损见伤重如此,目光浮动一下,原本将要跟大我神刀交击的不应宝刀,立时慢了一慢,想要借助蔡狂的刀势,将这潜在敌手斩杀当场。
;可雷损没想到的是,苏梦枕似乎对他的想法早有预料,反倒是抓住了这短暂的空隙,手中红袖刀一旋一转。一抹浓艳到近乎浓烈的绯红刀光,乍然绽放,且一放即收,血光冲天,雷损本已残缺的左臂,当即断去。雷损闷哼一声,右手青筋条条绷起,不应魔刀猛然挥舞如团,将周身护住,急促高呼道:“苏梦枕!”长久以来,雷损对苏梦枕向来是以“苏公子”相称,这不是因为他客气、谦和,而是因为在他心目中,这位“梦枕红袖第一刀”仍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这种谦辞,反倒是一种高姿态的表现,否则,雷损也不会试图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苏梦枕,这根本就是将他当成后生晚辈。不过,此时此刻,雷损终于叫了苏梦枕的全名,双目更是发红发亮,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抽筋扒皮,吞进腹中。苏梦枕一刀建功,也不追击,而是身形一晃,再次来到狄飞惊身边,递出他的“黄昏细雨红袖刀”。狄飞惊本已算定,梁癫乃是强弩之末,故此并未将内力全数凝聚,与之硬拼,而是且战且退,等待梁癫气势由盛转衰的一刹那,再将其格杀。可他没想到,在这种大势底定的局面里,苏梦枕竟然会反戈一击!——这人是不是真的疯了?!——捕王、捕神都未出手,他到底要干什么!是以,狄飞惊也不得不拿出自己隐藏的实力,浑身一震,从两人的围攻中退去,同时也在背上留下两条不深不浅的伤痕。苏梦枕的凄落身影落在梁癫面前,右手红袖刀一横,左手掏出一张袖帕,抹去嘴角朱红。雷损也并未急着再次出手,而是目光阴沉,看着苏梦枕,用一种冷冽中带着失望的语气,吐出两个字:“愚昧!”他一字一句道:“苏梦枕,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特意将你视为日后十年中,仅次于乔峰的大敌。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愚蠢!”虽是能够趁机将两名大敌一网打尽,可雷损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欣喜,反倒是一股压抑极深的怒气。雷损本已做好准备,在趁势杀了乔峰后,便要集中全部精力,跟苏梦枕这位冲劲十足、勇猛精进的挑战者好好斗上一斗。为此,他甚至已准备了诸多棋子,自信无论苏梦枕如何出招,都有法子可以应付,让这后辈领教老牌霸主的手段。可雷损没有想到,这位深藏不露、城府极深的苏公子苏楼主,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背叛蔡京阵营,投入岌岌可危的乔峰麾下。——这到底有什么意义?雷损无法理解,只感觉自己一拳打在空处,甚至有种被人刻意玩弄的羞恼。这种羞恼,甚至压过了断臂的痛苦!言语间,六分半堂众人已经围了上来,刘独峰、李玄衣也缓缓走来,他们看向苏梦枕的眼神中,都有些震撼。苏梦枕直起腰杆,用自己那无比单薄,甚至是堪称枯瘦的身躯,将张三爸等人护在身后,他冷冷地望着雷损,眼中只有不屑、轻蔑。他的语气,比他的眼神更冷、更寒。“我们本就不是同样的人,一统天下,号令武林是你的志向,却不是我的梦想。”“梦想?”听到这两个字,雷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虽是在笑,眼中却殊无笑意。“你我这样做实事,重实利之人,竟也谈什么梦想?!”苏梦枕眼中的不屑和轻蔑越发明显,他左手一挥,将鲜血浸染的手帕远远抛飞出去,朗声道:“苏梦枕的梦,岂是尔等可以尽知?!雷损,你视我为平生大敌,我看你只是蝇营狗苟的鼠辈。”不要说是雷损等人无法理解,就连张三爸等人,都猜不到,苏梦枕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倒戈一击。张三爸不由得想起来,乔峰曾对苏梦枕的评价,那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有重逾万钧的力道。“苏公子是一个从不怀疑自家兄弟的人。”张三爸看着那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目光都已有些湿润,他喉头哽咽,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苏梦枕背对众人,淡然道:“乔帮主不会信错人,我也不会辜负他。”刘独峰摇了摇头,终于从自家部署手中,接过一柄白鞘古剑,拔出白玉般的剑刃,仗剑向前。本来以六分半堂的势力,再加一个苏梦枕,当能轻松拿下张三爸等人,可苏梦枕阵前倒戈,断了雷损一臂后,局势已非是十拿九稳。所以,刘独峰不得不出手。他也知道,李玄衣心头有顾虑,便干脆挺身而出,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不至让老友背负骂名,有损武林清誉。李玄衣看着他的坚决背影,屡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下头,长长叹出一口气。苏梦枕盯着刘独峰,以传音入密的手法,令丐帮三人都听到他的话。“等会动起手来,我拦住捕神,你们往捕王方向突围,捕王一生从未杀人,今次又觉有愧,定然不会出重手。”张三爸已从这句话中,听出苏梦枕的死志,他和梁癫、蔡狂对视一眼,已看出彼此的想法:——等会动起手来,张三爸将挺身而出,拦住捕神惊天动地的一剑,梁、蔡两人则护送苏梦枕杀出重围。见刘独峰将要出手,纵然愤怒如雷损,
;也要忍住怒气,垂首低眉,令手下人为这位捕神让出一条通道来。刘独峰右手持剑,缓步上前,双袖像是蓄满了风的帆布,每一步迈出,都炸开一种风雷鼓荡之声。很显然,这势必惊天动地的一击,已是箭在弦上,张满待发。就在此时,刘独峰忽地面色一变。他感觉到,有一股极其轻微的震动,从远处传来,就像是千军万马奔袭而至。可刘独峰能够从这震动中感受出来,那分明就是一个绝世高手,正在疾速朝此处奔袭而来。那人每一步落下,都有雷霆万钧之力,才会带起这般震动。当是时,仿佛雷声自远空深处炸响,一条长龙般的烟尘出现在刘独峰眼中。刘独峰与那人对视一眼,只觉眉目一凛,提至巅峰的“雷厉风行大法”当即不受控制地爆发,本已蓄势待发的“风雷一剑”暴现当场!张三爸、苏梦枕身形一动,已争先恐后地出手,想要替对方拦下这一剑,却感受到一股无法抵御的雄浑大力,从身后传来。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是风中飘零的落叶,身不由己,被这股力量裹挟,向后倒掠五六步,梁癫、蔡狂的身体亦是向后飞退。他们原本所站之处,已多了一名袖袍鼓荡的青衣人。但闻铿锵一声,刘独峰手中那仿佛化作电光,蜿蜒劈落人间的青白剑光,竟然在此人身前轰然破碎。就连白玉无瑕的剑刃,亦是从中断裂。刘独峰虎口崩裂,眼神不敢置信,向后飞退,喃喃自语道:“是他?!”这一招之间,刘独峰已经认出来,对方用的也是雷门的“雷厉风行大法”以及“一雷天下响神功”。并且他是纯粹用肉身,演绎出了这两门神功的真意!——这种方式,立时让刘独峰想到了一个人。就在他思索间,雷损、狄飞惊、雷动天、雷媚、雷滚,以及溪水旁的李玄衣,虽连此人形貌都未看清,却在一股绝大恐惧之下,同时出手。——这是来源于生命最本质的纯粹恐惧。他们感觉自己此时已不再是身具超凡伟力,掌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武林高手,只是一头头赤身裸体、孱弱无能的羔羊。而是眼前那个“人形生物”,则是整个天地间最可怕、最恐怖的猎食者!就像猛兽会给自己划定狩猎范围一样,武人们也会根据功力,将身前数尺亦或是数丈,当做自己的狩猎范围。他们对这片区域的一切变化都异常敏感,若是有弱者进入倒也罢了,可一旦有层次差不多的人物贸然踏入,动辄便会演变成一场争斗。所以如果两个陌生且不愿生事的武道强人狭路相逢,他们会自发地和对方保持距离。来人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一头从虚空中猛然钻出来的庞然巨物,硬生生将他们的生存空间,都给挤压殆尽!这种存在不需要任何动作,只是单纯地出现在那里,就足以令众人感到心头悚然,无比阴冷,警惕心提到最高,应激地出手自卫!雷损的“不应魔刀”,狄飞惊的“小弃妻擒拿”、雷动天的“五雷天心”、雷媚的“无形神剑手”、雷滚的流星锤以及李玄衣的拳头,从四面八方朝那人涌来,将他每一条退路都给彻底封死。这里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足以威震江湖的神功绝学,有形或无形的力量汹涌澎湃,将此地彻底化作一片惨烈至极的杀场。五六步外的丐帮四大高手、苏梦枕,哪怕面对的只是余波,也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彻底撕裂。他们都意识到,对方这些高手在一惊之下,已经爆发出毕生最强的力量,纵然是武功高如诸葛正我、左武王这样的绝顶强者,怕是难能全身而退!那人的确也没退。他非但没有退,甚至还在前进!这青衫客大袖飘摇,竟是宛若闲庭信步一般,仿佛袭来的不是足以令任何高手粉身碎骨、四分五裂的凶猛攻势,而是黄昏时分的斜风细雨。“又是你们?”他用轻轻感慨一句,右手随意一拨,五指一收一放,已将不应魔刀弹飞,食指再一进,雷损已被刺穿喉咙,眼中光彩淡去。虽然没有开口,但这人的声音,却从所有人心底用出来,令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六分半堂,今日灭矣。”雷动天只听到一个“六”字,就被打爆了头颅,雷滚、雷媚分别听到了“分”字、“半”字,一个被洞穿胸膛,一个则是被捏断喉咙。狄飞惊此际已冲到青衫客身前,以“小弃妻擒拿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可一发劲,竟然扯之不动。那人抬起头,无比奇怪地看了眼狄飞惊,手臂一震,一股无比强悍的震劲传来,荡开了狄飞惊的双手。“堂”字响起,狄飞惊的双手已被他反扣。狄飞惊脚下一动,便想逃离,“今”字落下,他的两只手已给齐根扯落,血洒长空,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那人如影随形地跟上,一脚横扫,“日”字再起,狄飞惊的两条腿亦被扫断。最后一个“灭”字落定,这位“低首神龙”已被这剩下半招腿法踢烂了身子,就此战死。狄飞惊死后,距离最远的李玄衣,才跨越这漫长距离,冲杀至此人身前,一拳打出,却被其人反握住手臂,一脚踢飞出去。那人的一句话,乃是以
;心音而发,是以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时间内,不是兔起鹘落,而是电光石火!苏梦枕等人只觉眼前一花,身前气流凝如实质,似千张劲弓齐放,箭矢连珠迸射。纵然这些雷家弟子皆有不俗内功,仍是被射成马蜂窝,身躯支离破碎。杀气腾腾、威风八面的六分半堂五大高手,也彻底死绝,横尸于前。捕神、捕王两大绝世强者,亦是溃不成军!那青衫客站在原地,袖袍悠悠,语声更是悠悠,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两位老前辈,这件事,我管了。”刘独峰将手中白玉剑抛飞出去,深深看着此人的相貌,忽地仰天一叹:“诸葛把我的功夫传给你,没传错人。”青衫客自然便是徐行,他看着刘独峰,也笑起来,拱手抱拳:“多谢捕神成全。”李玄衣也缓缓直起腰,虽是被徐行正面击中,可这位捕王脸上,却倏无痛苦神色,反倒是一片释然。他捂着自己的胸膛,感受到那种许久不曾感受到的轻松感觉,又有些不可思议。徐行的目光也望过来,拱手微笑道:“两位前辈,今日还请罢手吧,日后京中之事,还需两位相助。”刘独峰和李玄衣对视一眼,忽地意识到什么,刘独峰面色一动,不敢置信地问道:“神侯府真要……?”徐行坦然道:“两位也是公门中人,难道以为不该吗?要我说,早就该做了!”这一次,率先开口的竟然是向来沉默寡言的李玄衣,他站出来,斩钉截铁,字字铿锵:“神侯若有吩咐,我愿附骥尾!”刘独峰苦笑一声后,也显出坚毅神色。“诸葛神侯既有廓清天下之心,我自当相助!”徐行敛容正色,抱拳:“请!”两人亦是回礼,齐声道:“请!”——时间回到现在,徐行拦在乔峰等人身前,看着青梅竹等一众邪派高手,忽地一笑:“怎么,就你们人多?”话音未落,张三爸、梁癫、蔡狂这三位丐帮高手,已从林中赶来,虽是伤势沉重,精气神却极为凝练,显然随时可以拼死一战。四大凶徒中的小雪仙唐仇站出来,冷笑一声:“残兵败将,又抵得了什么事?”徐行微微一笑,还没开口,林外已传来豪迈至极的笑声:“好个嘴贱的小娘皮!”话音未落,一个极其庞大的人影,从天而降,将方圆六尺的地面,都给压得深陷数寸,赫然便是肥壮至极的大笑姑婆。在她之后,便是追命、鸠摩智、铁手、段誉,以及杨奸和萧剑僧,还有刚被他们救出来的战僧,沈虎禅。不过,密林之外,神山上人等一众好手,也在聚集而来,远处还有更多高手,正寻迹而来。徐行又看了眼乔峰的伤势,刚刚的笑容立时收敛,那是一种就连铁手都未曾在他脸上见到过的神情。那是无比激烈、无比炽盛的怒火!徐行深吸一口气,昂首逼视众人,沉声道:“你们,准备好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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