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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还穿着湿衣?
因为没有衣服换。
过河的时候匆忙,只为轻简连御寒的大氅都丢了,当时的果决造成了如今的后果。
当时两人谁也不能未卜先知。
此刻最紧要的伤情一经处理完毕,自然而然地,两人都意识到了。
同时意识到了。
先于思绪察觉到不妥的是身体。
裹在身上的湿衣太冷了,近在咫尺的另一人吐息却是温暖的,一团团的白色暖雾喷薄在彼此颈侧。
似乎成了这严寒时分唯一的慰藉,不忍远离。
今安按在他颈后的手停住,检查布条包扎松紧的手也放下来。
一支蜡烛的火焰实在微弱,她在为他处理伤口时也没有余力注意其他,一心只想尽快解决这根要命的刺。
好了,刺拔完了,也把她栽进一个十分尴尬的坑里。
撇离今夜那些追在后头不能松懈的奔碌,忽略上回他酒后醉话的糊涂事,再往前在两人清醒对话时就是她让他走的那一夜。
算不上撕破脸皮,但何尝没有再不相见的意味,然而猝不及防的生死一程又倏忽把距离拉到靠近如斯。
叹一句造化弄人也不为过。
刚刚还有心情时不时调笑一句,现在不知不觉已经静下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不知如何开口,且将继续沉默下去。
但谁也没有先抽离。
狭小沉寂的昏昧,近乎耳鬓厮磨的间隙,吸纳的气流是共享的,气味也是共享的。
气味真是奇异,远比能看进眼里拿在手里的东西更不可捉摸,更缥缈,也更刻骨。
就像是旧年冬偶然驻足某道墙下,闻到了一点探墙头过来的梅香,沁人心脾,贪闻了几下。可经过了就经过了,没留下什么痕迹。要等到又一年下雪,又偶然来到同一面墙,墙那头没被砍掉的梅枝正好又开花,才再次闻到。
然后凭印象里不深不浓的这一点旧年香气,就能勾起回忆里旧年的景,旧年的人,才惊觉千丝万缕,不曾忘却。
遑论这点香气还是自己尝过,吃过的。
寂静中,不知是谁的手抓到了掌心下的干草,发出一点突兀的断裂声,终于打破了这片无边沉默。
今安退后,站起身。动作快得像在躲开什么洪水猛兽,撕开了墙上纠缠一起的影子,撕成两片。
烧了一小半的蜡烛照在原地,照着坐在原地的人,半束半散的长墨发湿成一缕一缕,洒在剥了半边衣裳的肩肘腰间。他仰着头看来,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桃花眼里光芒明明灭灭,欲言又止。
“你先休息一下。”
短促说完不等他回答,今安迅速转身出门,迎面一阵夹雪含霜的凛冽,将迟钝的头脑冲得一激灵,清醒过来。
这不应该。
即使她对男女授受间该有的距离再无分寸,在这静夜里也觉到了一丝不妥。
说是良心发现也行。
那一夜说得够明白了。
方才生死一程事权从急尚算有理由,但如今孤男寡女不该再逾越太多。而且他要的,她确实给不起,便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浑无顾忌地随意行事。
但是这个尺度应该怎么把握呢?
今安边思忖着边抬头四下一望,所见无尽头,除了雪还是雪,除了荒芜还是荒芜。先于理智归正更迫切的是生存需求,抛开其他乱七八糟的,当前最重要的是生火取暖。
茅屋里什么东西都是木头做的,干燥至极,随便一把火就能烧尽了,但也不能真烧了,不然真连片遮头的瓦都没有。
今安捡起根树枝走出几步挖雪,掘了尺深才掘到底下久不见天日的湿泞土地。她找了块大片的树皮铲了一堆湿土进屋铺在木地板上,隔绝了地上易燃的木头,再将捡来的石头绕着湿土围了一圈,转身走去屋里堆放干柴的角落捡柴火。
在她走来走去忙忙碌碌的时候,虞兰时收拾好东西披好衣裳,走到旁边想要帮忙,指尖刚碰到她正拿干柴的手背,就被她下意识避开。
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蜷起收回,但昏暗中今安没有看见。她蹲下将折断的柴火叠放到湿土上,垒成利于起火势的形状,边说,“你肩上的伤口有些严重,大意不得,还是少动弹比较好。”
话里带着关切。
虞兰时跟着一道蹲下,看着面前火堆在她手下慢慢成形,轻声答道,“我会注意的。”
火折子顶端吹燃出一点不规则红焰,将一把枯草点燃,浇成柴堆上的烈火,渐烧渐旺,轰轰烈烈地烧灼在他眼底,映亮了眼中人。
方才她在外面挖土时落了几点雪在额发上,此时被火光一融,化水滑下眉眼,许是有些痒,她伸手抹去。却忘了拿过柴火的手还沾着脏灰,被一道抹上面颊。
注意到他的凝视,她侧过头来,眼含疑惑地歪头回看他。
艳绝夺目的容色不因这点脏污有损,反而,因为歪头动作有一点出乎意料的可爱。
他的眼里不禁漫上笑意,靠近一点伸手想帮她擦干净。
她立即后退。
“你脸上沾了灰……”在她些许警戒的神情中,一而再地,虞兰时意识到什么,眼里的笑一点点淡下,抿紧唇面,伸出自己的掌心给她看,“我的手是干净的。”
修长白皙的手掌摊开在眼前,皮肉白皙处处精致,除了掌心被缰绳磨出一条破皮的红痕。这只掌心不算磨损严重,更严重的另一只被他藏在身侧,指尖扣进了还在沁血的破口里。
今安看着面前这只漂亮的手,又抬眼看看面前更漂亮的人,起身退了一步,“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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