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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你无需如此。”
凤应歌摇摇头,道:“未到黔驴技穷的时候,就还有机会。将军,这是你教给我的。”
“何况喜新厌旧,人心如此。一个玩物,总有年老色衰之时。”凤应歌抬起眼来,语气笃定道,“将军,你迟早会腻的。”
腻不腻的,今安不知道,但此刻,委实受了些惊吓。
这等事,要说闻所未闻,倒不是。花楼艳闻常有,近臣之间,割爱送妾也都见过。就算是今安,未尝没有逢场作戏的时候。
可如今,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往她后院里送人了?连凤应歌也来耍这种手段。
今安问:“殿下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凤应歌重复这句,手上转着红玉扳指,玩笑似地说起,“我想杀了他。”
不是玩笑。
门未合,余晖爬上阑干褐木,镀满衣边,停入乌瞳。凤应歌眉骨高,阴影压入瞳色,极黑,藏着嗜血的冷意。
今安看过他此时的眼神。
北见黄沙,也见刀血。每一场攻守厮杀后,今安点兵,总能在凤应歌眼中看见烽烟散后的余烬,饮罢血未解渴,战意汹涌。
是匹极难驯服且极富野心的狼,假以时日手握重权,不知是福是祸。
“我想杀了他,然后取而代之。”凤应歌道,“但将军,大抵是不允许的。况且,死人留下的痕迹最深,经年累月难以抹除。这样的人,严绍一个就够了。”
室中一静。
“严绍?”今安笑了一声,“殿下真是拐了好大一个弯。”
“应歌只是,知将军甚深。”
自进门后,今安首次正眼看他,她收起那点没有温度的笑,语调冷清:“说下去。”
“严绍愚忠,父辈兄弟都死在北境,尸骨收不齐立不了坟,他仍要为大朔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然,他夙愿了了。严绍死后,将军对这王都城恨之入骨,何以会接了封王圣旨,来到这里?”
“愚忠?”今安眼中冷意沉沉,“殿下忘了,你能再回华台宫,恰恰是因为这个被你口称愚忠的人。没有他,你现在恐怕只是空有皇嗣名头。”
她已然生起薄怒,用词尖锐,凤应歌不认同:“将军,我是你帐下的兵。”
如同凤应歌固执地只称今安为将军。
而严绍,这位驻守边防线二十载的大将军,早是身死魂消,徒留一个被追封的忠义侯封号。于今安来说,亦师亦友。无论是谁对他的一丝半点诋毁,今安都不允许。
“听难城发生的一切,若还需要我提醒你,殿下何必再来念半点情谊?”迎着凤应歌倏而颤动的目光,今安面不改色道,“殿下的一句将军,本王当不起。”
没有过一次这样近乎撕破脸皮的僵持,哪怕是以鲁番五州作契、仍全不了他所求的当时,哪怕是她自比寡情人的雷雨夜。
凤应歌攥拳又松开,低声道:“我知道将军的打算。”
“你要查,当年隆冬疫病,夷狄围城,严绍连发求援急信十三封,为何全都石沉大海。皇帝耽溺酒色,国库金银流入无止境的挥霍与贪官口袋,何以血肉筑城的边疆兵士,却连一根粮草都见不到。”
置于托盘上的玉石琳琅满目,犹如日光也碎成了这么些,到底逃不过被黑暗吞噬的命运。今安摸了摸这些冰冷冷的玉石,不答反问:“朝野之于殿下,就也如这些玩物罢?”
“你虽召二公密谈,独将大司马邓吕廉排除在外,可禁军副统邓佥却是受了你的命令,祭祀之时松懈守备,好给夷狄人刺杀之机。”
夕阳正缓缓沉入天尽头,倾斜的光芒推至堂中线,凤应歌坐在光与暗的交界,仰头看着今安。
知己知彼四个字,用在并肩多年却分道扬镳的旧人面前,格外惊心动魄。
今安:“说起来,是不是夷狄人,还尚不能定论。凭着已然久远的身世之说,将一桩刺杀嫡嗣的案子,抬成了通敌叛国,委实不得不赞殿下一句计谋高明。甚至本王怀疑,蔺知方手中拿出的这些证物,该是殿下你递到他手中的罢?”
凤应歌神色专注,凝视着今安,眼底浮起几可算作温暖的笑意,道:“无论是不是本宫所为,将军不都有了决断吗?三公清查的手谕拿在你手,正好借机调查当年真相。若是能为将军助力,本宫应下这桩指证又何妨。”
狡诈多诡者,城府深沉,包藏祸心。
今安什么也不信。
“殿下翻起旧案,仅仅只为当前局面吗?”
烏夜啼(九)
听难城前的寒山,今安去过两回。
一回是取平耶山首级,一回是替严绍并三千将士收尸。
都逢大雪。
雪粒压得眼睫重,睁不开眼,有人疾行挥开大帐,卷入风嚎与话声:“凤中领在寒山遭伏,遣兵回来求援。”
隆冬时节,北境苦寒。细作在甘沐城的附近几座城池井中投毒,使得十数万人陷入疫病的围剿之中,尤指多老弱的听难城最是情况危急。大将军紧急调遣其余州城储备,无奈战祸将歇,民生待兴,举数城之力也是杯水车薪。不得已,求援朝廷,可月前至今连发的十二封急报,未得朝廷半点回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三日前,凤应歌奉令将筹集到的一批药草运往听难城,今夜本要折返,遇上埋伏。
今安闻讯来问时,严绍正写好第十三封急报让人快马送出。
送去哪,自然是金尊玉贵的王都城内、华台宫中。歌舞升平的焰火久日缭绕在千里外的南天上,今安在北地极目远眺,望不见一点光明。
雪堆半膝,举目遍霜,黑天下风作刃挖肉掘骨,今安咬牙道:“他们记恨我杀了平耶山,该是我去寒山。”
严绍正披甲,头也不回,“你刚从单名关回来,先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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