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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到了三月春闱。
燕鸿过世后不久,大启朝廷便彻底废除了施行了七年的推举制,也无人提议要另设博学科招揽名士。
而魏绎早几月前便暗中在多方促使,有意在启朝的重办科考。
奈何时间仓促,去年礼部的文书发下得便迟了一些,许多州郡虽已筹办了院试,可秋闱乡试却被耽搁了没办,于是各地新进举人的榜还未放出,许多考生并未获得到邺京参加廷试的机会。
正因为这茬子,朝中大臣原以为今年春闱必得先搁着了,好歹得等下半年的秋闱考过之后,隔半年再办。
可哪知魏绎根本没拘泥这些陈旧规矩,绕开前朝议政,直命商珠以中书省在各州发下一道旨意:今年科举不设门槛,无论是秀才、举人还是布衣,皆可直达邺京一同参加春闱之试,作文章,答策问,押状元。
此诏一出,朝野内外大为轰动。
朝中官员多对此不满,可他们挡不住天下读书人要来邺京求取功名的势头。甚至许多因为战乱亡国隐匿多年的士人,此趟也都被惊出了山。
于是,近万文士这几日相继入京备考,邺京有了一派前所未有的气象。不止学堂,城中的酒楼、客栈、商铺皆是论学论政之声,不绝于耳。
今日春光正浓,魏绎与林荆璞身着便服,在南市的湖边踏春。风和日丽,四处朗朗的书声穿柳而来,听得路人们都精神百倍。
两人心血来潮,又在湖边寻了个亭子,玩起了垂钓。
林荆璞在投壶上是个苦手,比不过魏绎,可不想今日在钓鱼上扳回了一成。
夕阳已西垂,林荆璞收获颇丰,已打算收杆。可魏绎胜负欲不平,还要与湖底下的鱼较量一番。
侍从奉上了茶与瓜果,林荆璞捧茶静坐,也不催促他,淡淡说:“你还是急躁,鱼儿不上你的钩。”
魏绎意兴阑珊,可看向他脚边满当当竹篮,还是舒了一口气道:“朕反正今晚有鱼吃。”
“你心气太高,要钓满湖的鱼,我这一篮筐还不够你塞牙缝。”林荆璞话里藏拙,淡然地望着夜幕下的湖面。
魏绎挑眉,撑肘转向了他,听出了话里的深意,也不与他绕弯子:“怎么,你对今年的春闱之事也有看法?”
林荆璞顿了顿,玩笑参半说:“你不缺魄力与胆识,这等破天荒的事,只有你做出来的。可个中自然也少不了麻烦,譬如邺京打尖住店的价钱,怕就得比平日番上几番。你早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去买家酒楼经营经营。”
“这有什么。”
魏绎轻笑了一声,游刃有余道:“朕已提前预备下了,让京城里外的皇寺都腾出了百间厢房,还有鸿胪寺接待外宾的驿馆,一并都先腾挪给外地的考生居住,要再住不下,便让几个人挤一间,肯定也都够了。但凡是有酒肆客栈要因此坐地起价的,还有皇城物监司的人盯着。你此时想发财,怕只有赔本的份儿,朕舍不得你赔钱。”
“这事,你倒思虑缜密。”湖面上的风骤然停了,林荆璞觉得背后一阵闷热。
魏绎权当他是在夸奖,又兴致盎然地说道:“还不止这个。历朝科考的初衷本是为了给朝廷稳固基底,若要将来政治清明,考场上就绝不能滋出半只俎虫。所以,哪怕是考生住宿饭食这样的小事,朕与礼部都得上心筹备,否则任由一些人借此机会兴风作浪,舞弊乱纪之事便会接踵而至。”
林荆璞不予置否,半藏着笑意,清冷地道:“国运与文运一脉相连,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可要通过一次考试来决定这帮读书人的前程,难免会有不公之嫌,也容易挑选出良莠不齐之辈。大启的空缺之职不算多,既然朝臣们有所不满,你大可不必这么着急。”
“怎么就不缺人了,西斋议事班子到如今不是也没建成——”
魏绎放下了他的扇面,毫不遮掩地盯着林荆璞:“况且你怎会不知,朕不是真的想吃鱼肉,而是要及时搅动这方湖水,让鱼儿都往我这边游,那另一头自然而然就会成一潭死水了。”
“我哪会知情,”林荆璞垂了睫羽,说:“揣度圣意可不是什么好词。”
扇子上的牡丹被清波映照着,层层荡漾又映入林荆璞的眼底,波澜不惊,又美不胜收。
“你看一眼就能明白的事,哪能用‘揣度’,何况心里憋着多不舒服,只管猜,只管说,就同以前一样。”
魏绎喉结微紧,大掌拢住了他的后颈,又唤了他一声:“阿璞……”
一条小鱼从竹篮里蹦跳了出来,一路蹿回到了湖里,鱼竿也被那鱼尾巴踢了一脚,一路滚了下去。两人都没理,袖子先缠在了一块儿,紧接着气息缭绕。
就在此时,只听得不远处一舟船上有人起了争执,林荆璞当即分了神,将视线移到了那一处。
只见一瘦骨嶙峋的书生气得船上的书牍都丢入了湖中,发指而骂:“尔等当年口口声声、口口声声说要一同为复殷坚守心志,可为何如今背弃道义,竟还要来考取启朝的功名!你们……恬不知耻!不配做君子!”
旁边两名书生冷眼看他,讥讽道:“裴先生何至于此,你这些年也过得不宽裕,没钱给你夫人治病。我家中老小数十口人的吃穿用度皆要钱财,我不科考做官,先生倒是给我指一条发财的明路。复殷复殷,嘴上喊又有什么用,殷朝哪能还有光复的那天?你的子孙后代,难不成也要与你一样将书越读越穷?”
另一人摆摆手嘲笑道:“他夫人死了都没钱安葬,也娶不起新妇,哪来的子孙后代?”
“千金难买书生意气!”那裴先生气得浑身发抖:“我裴凡便是饿死街头,叫人拧断了头颅,也不会踏进大启的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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