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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双衣在医馆悠悠转醒。
他睁眼时还没完全恢复知觉,眼前隔着层毛玻璃似的模糊一片,耳边有人在絮絮交谈。
贺兰破正听大夫交代祝双衣的情况,床上有了动静,他回头,坐到床边,摸了摸祝双衣额头,再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后放轻声音问:“醒了?”
祝双衣视野渐渐清楚,先看见自己身下躺着的凉席,闻到满屋子药草的气味,随后瞥向贺兰破的手。
贺兰破的手比他大一些,指节分明,比寻常人的手指要长,指甲是圆的,修剪得短浅,又很干净,手背上的青筋很明显,一直蔓延到袖子中的小臂。因为放在他的手边,对比起来十分容易。
祝双衣想,这个人的年纪一定比他大,所以手也看起来比他大,比他长,比他更有力。
贺兰破也在看他。
十七岁的祝双衣仍是纤细的,尖尖的下巴,鼻梁和眉毛都十分秀气,五官正脱离了稚嫩,朝明艳的成熟发展着。可又还没完全长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虽已是足够媚态的形状,脸上却还带着几分青涩。或许是还在长个子的缘故,又或许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身型,四肢细长,仿佛吃多吃少都尽长骨头不长肉,只是十二年后脸上的病倦气将衬得他更瘦弱了些。
贺兰破发现他一言不发低着眼,指尖在凉席上打圈,估计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果然,下一刻他抓住贺兰破的手,开口时声儿还是虚的:“我见过你。”
这话说得急了些,气都没喘匀,祝双衣刚说完就咳嗽了两声。
贺兰破腾出另一只没被他抓住的手去拿旁边的药碗,先低头抿了一口,确定不烫了以后又转了半圈递给祝双衣:“先喝药。”
祝双衣本想抬手接过去,又怕松手贺兰破就跑了,干脆就着贺兰破的手把药喝了下去。
不爱喝药这事儿是天生的,祝双衣几口下去,把脸从碗里抬起来,五官皱成包子褶。
贺兰破仍端着碗,淡淡地说:“没喝干净。”
祝双衣满脸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吸一口气,又低下头去把药喝完。
等贺兰破放了碗,他抓着他的手腕扯了扯,重复道:“我见过你。”
贺兰破凝视着他的手,“嗯”了一声,反手握住祝双衣:“你在哪见过我?”
这样的反应无疑是让祝双衣失望的。
按道理,对方本该一听见他的话就震惊,无措,然后辩解,这样方便彼此就这个问题争执不休,接着把这里吵得一团乱麻,最后他就会讹到一笔贺兰破为了早点摆脱他而心不甘情不愿付的医药费。
可贺兰破的神情太淡然了,淡然得好似他们真的见过一般。这使祝双衣耍赖的底气一下空了一半,进而心虚了两分。
他的指尖不动声色蜷了蜷,不轻不重地挠到贺兰破手腕内侧,错开双目道:“你是……”
贺兰破摩挲着他粗糙的袖口:“我是谁?”
“你是……”祝双衣意识到自己声音小了下去,于是虚张声势般地坐起来,“你是杂耍团的老板。”
贺兰破竟然没有否认。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忽呢喃道:“原来你说的大高个,是我。”
“什么大高个。”祝双衣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一股脑把自己想好的台词说出去,“我喝了药,还不舒服。你的花生有问题,把我吃出毛病了。”
贺兰破心里门清祝双衣的目的不过是要钱,但他并不想立马给,而是耐心陪着他绕圈子:“什么毛病,你说说?”
这人不按常理出牌,祝双衣难得在耍横的时候余出空来愣着,差点怀疑眼前会不会真是杂耍团的老板。
可别的不说,光这人一身打扮,就是全年无休搞杂耍,十年挣的钱也凑不出这一套华丽的行头来。
亏他脑子转得快,一不做二不休,对贺兰破说:“你把大夫叫来,我再说。”
贺兰破便出去请大夫。
他出去的当儿,祝双衣脑子里蹦达了八百个想法。
一时猜测这人莫不是他以前交好过的哪位公子,因为被他骗了钱,千里迢迢找来,正憋着口气要报复回去——可他骗过的人比踩过的石子还多,就没几个意识到自己是被戏耍了的,每逢道别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给他送行,毕竟祝双衣不是傻子,一眼看上去就惹不起的人他不惹。
一时又猜这会不会是什么人贩子,瞅准了他年轻,这会儿好声好气哄着他,等他一出医馆就套上麻袋送去卖了。
卖哪儿去呢?祝双衣琢磨,爬上高凳给人扔花生?
那小鱼怎么办?
不管了,先把小鱼的药钱弄到手再说。
这时大夫随贺兰破进来。
“什么毛病呀?”两鬓斑斑的大夫摸着胡须,拖长声音问。
祝双衣说:“我热。”
大夫“忒”的一声:“大夏天的谁不热?”
“可是我热晕过去了,”祝双衣顿了顿,“……又醒过来了。”
他眨眨眼,赶忙说:“还犯恶心!吃不下饭,发烧两天了,上吐下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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