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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时节,官道两旁一片芳菲,空气清凉透润。昨夜的小雨,令稻田边的野草又悄然窜高一截。
伴着声声蛙鸣,一头半大的黄牛犊,把脑袋探在草丛中扫动,舌头卷起旺盛脆嫩的野草送进嘴里。马兰头,小蓬草,狗尾草,开着小紫花的苜蓿……见它吃了锯子草,一旁的少年推开牛头,呵斥道:“去,去去!”
这种草不能多吃。猪吃多了就病殃殃的,因此人们也把这种野草叫做猪殃殃,牛也不敢让多吃。
“多吃草,长得壮壮的,就能帮你娘干活了,要是人吃草也能长膘就好了。”跟在后头的少女嘀咕。她单薄得像根枯草,发丝和面颊都发黄,正晃悠着一束狗尾草想心事。
仗打了两年,村里应征出去的,只回来七成。她大哥,和少年的二哥都战死了。不过里长说,今后就太平了。公主将嫁给北面的皇帝,刚结成亲家,怎么也会有几年太平光景。
当务之急,是要生孩子。
抚恤阵亡者的粮米陆续发下来了,十五石。国家将要改税法,取消人丁税,这对穷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如此大家才敢多生。母亲肚子里已经又揣了一个,算命的说是女娃。
只要他们比北边多生孩子,就能打赢对方。待妹妹落地,官府会奖给一头小猪。养大了,就能吃肉。想到这,她“咕噜”吞了一下口水,看向身边的少年。
等她及笄了,就会嫁给他,不然还能是谁呢?很快,她就会生下第一个孩子。她希望,这孩子能养得活,并且不用上战场。
“听,什么动静?有车队过来了!”黝黑的少年跑向官道,噌噌攀上一棵杏树,兴奋地说东边岔路口来了一队车马,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华美的车驾。
“是商队吗?”少女扶着树干,踮起脚翘首以盼,只看见人马扬起的尘烟。这是她一日日乏味重复的生活中,难得的新鲜事。
最先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是飘扬的清道旗和绛引幡,重重叠叠的旌旗随风卷舒。然后,是支支楞楞的雕饰仪仗,红杖、戈、戟、仪刀、金钺等。
她怔怔地仰视这些高大的仪仗,如流水般从眼前经过,迎着阳光在脸颊投下连绵的阴影。她看见了四匹马拉的,只有皇帝能乘的玉辂。此刻设而不乘,里面是空的,只代表皇家的排场。
哈哈,这车四面透风,难怪没人坐,她想道。
更醒目的,是一驾巨大的华殿式马辇,仿佛移动的宫殿,四周缀有深红厚锦和珠翠美玉,车檐比官道还宽。四匹漆黑健硕的骏马在前拉动,吭哧吭哧地打着响鼻,驾车的两人浑身锦绣,穿得比县太爷都好。
那坐车的人,该穿成什么样啊!肯定天天都能吃肉吧!
少女捉着自己枯黄的发梢浮想联翩,眼看巨大的马车愈来愈近。她难掩好奇,跳脚向侧壁的镂空雕花车窗巴望。微风拂起窗内的暗红锦帘,似乎就要看见里面的人了——
“公主銮驾,闲人回避!”头顶一声霹雳般的暴喝,惊得她缩起脖,呆呆看着马上的官兵。那人冷嘶一声,抡起马鞭就要劈头抽来:“低头!”
“慢!”一道声音制止了男人,清朗如泉。
说话的,是紧随车驾的白马少年。
他一袭黑色束袖劲装,双肩和胸口都有皮革鞣制的暗甲,衣衽、护腕点缀着金色刺绣的暗纹。佩有短剑的腰封之下,窄窄的腰身劲瘦挺拔,整个人宛如一支凌霜傲立的墨色梅花。
他的头发又黑又密,一半用银冠簪起,一半披散在肩。几缕发丝随风拂在斜提于身侧的一杆银枪,寒芒与青丝交织。
少女怔愣地看着他的脸,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简直不像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他肤色冷白,俊美如绝顶巧匠雕刻的美玉,剑眉斜飞,犹带稚气的双眸深亮如寒星,秀挺的鼻下,是两片格外红润的嘴唇。
此刻,那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一个笑。他驱马靠近她,抬手折下一枝杏花,俯身递过去,轻声提醒:“你的牛儿跑了。”
少女“哎呀”一声,立即转身追牛。少年也跳下树来,跟着跑去,两道身影在此起彼伏的吆喝中跑远,隐入葱翠的春日美景。
好一幅太平光景,太子殿下也该出来转转,可惜政务繁忙。叶星辞笑了笑,扫一眼路旁稻田里绿莹莹的青苗,勒动缰绳回到车驾旁,紧紧相随。
他大意了,刚刚竟没发现树上躲着个人。他眼中闪过愧色,偷瞄左右,见似乎没人在意,于是暗暗松了口气。这是他头回出远门,在东宫之外的地方当差,最怕丢人现眼。
“叶小将军,怎么了?”车窗支起,纤纤素手自帘后探出。手的主人飞快朝外瞄了一下,又落下帘子。
“一个放牛的小丫头,殿下不必多虑。”
“她有多大?”玉川公主问。
“看不出来,十多岁吧。”
公主默了一下,幽幽叹了口气:“真想跟她换换,去田间走一走。”
叶星辞没搭腔,只是笑了笑。在宫里当差,当比你尊贵的人说了你不赞同的话,或者无言以对时,只要笑就可以了。当然,也不能一味地嘿嘿傻乐,那样会挨板子的。
叶星辞的沉默,成功终结了公主淡淡的抱怨。她又说道:“本宫有点忘了,你多大?”
“卑职有幸与殿下同一属相,也属兔,十七了。”
“哦,对,我们同岁。”公主轻柔婉转的声音从帷帘的缝隙飘出,敛去了幽怨,与他闲话家常:“北昌的皇帝,已经是天命之年了呢。”
“四十九,听说还差半个多月,才满五十。”叶星辞按辔徐行,晶亮的眸子警觉地转动扫视,留意四周的动静,“公主抵达顺都时,正赶上他们庆祝皇帝寿诞的千秋节。迎接公主的宴会,会和寿宴一起举行,双喜临门。”
“呵,也不怕喜冲喜。”公主喷出一声微冷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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