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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十日,是孟元帅的生辰,他非要到大营中去与士兵们共度此日。郭紫一再嘱咐不能喝酒,但孟元帅依然自顾自满上三大碗。
“这第一碗,敬咱们故去的兄弟们,愿他们生灵安息。”
“第二碗,敬咱们远方的家人,愿他们平安长乐!”
“第三碗,敬咱们的敌人!”他嗓子里如有千军万马,“他们绝不可能动摇我们的军心!绝不可能打败我们的铁军!绝不可能踏足我们的疆土!”
三碗酒下肚,孟元帅那威武如山的身子已看出有些许摇摆,孟兴借口有事禀告,把孟元帅扶回营帐去。
帐外,孟兴和楼珩置了一小桌酒菜,一边过节,一边值守。
孟兴先满满喝了一大碗。
楼珩劝他:“你是值班将军,你喝醉了怎么好。”
孟兴给楼珩也满上一碗,道:“这酒呀,是军医酿来给元帅解馋的,并不醉人。能让本将军亲自斟茶倒酒的人可不多,你可要一滴不落都喝掉才是!”
楼珩少见孟兴这般亲切,端起酒来,仰着脖子咕噜噜全倒进去。那酒,全不是果子酒、蜜汁酒那般甘甜,只感到一阵发苦,苦得楼珩急忙抠嗓子眼。
孟兴哈哈大笑道:“我第一次喝时,也是这样。后来喝习惯了,其他的酒倒都不爱了。只可惜郭军医酿酒少,能偷一点是一点吧。”
楼珩吃一口果子,道:“你偷元帅的酒,你就不怕他责罚你?”——她在将军府偷了东西,自成总是要打要罚的。小孩子心性。
孟兴挑着眉毛,道:“我是他亲侄子,从出生就养在身边。莫说我偷他的酒,我就是偷他的印又怎的,他也不见得罚我。”
阿珩好奇道:“他的儿子呢?”
孟兴又喝一碗酒,许是酒的缘故,许是好日子的缘故,他的戒备心没有那么强。他似是倾诉一般,叹一口气,道:“元帅妻妾众多,可子嗣上艰难。大儿子在京都为官,前不几年没了。小儿子生下来就死了,胎里弱。随军夫人又生了一个女儿,元帅疼得和什么似的,恨不得天天抱在怀里顶在头上。只可惜,养到十一二岁,也病死了。”
楼珩不通这些生死之情,可由彼及己,想着母兄,倒有了三分感同身受,因而也不自觉微微皱眉,替他感伤。
孟兴掰着指头:“元帅有四个兄弟,两个姐妹。我父亲排行老二,十几年前,病死了。三叔在京城守着孟家的老宅子。四叔……四叔没怎么见过,我出生的时候,他也落地不久,现在跟在皇长子身边。”
楼珩瘪着嘴,又喝了一碗。
孟兴见状,陪上一碗,打开了话匣子:“大姑姑是当今皇后,你应当知道的。小姑姑,和亲齐国,是齐国的皇妃。我们一大家子,为了南楚,真可谓鞠躬尽瘁。”
“皇妃?——可是,齐国和我们正在打仗。”阿珩听闻,为这位最小的孟氏女子担心。
孟兴哈了一声,自嘲一般,觑着阿珩道:“她是上一任老皇帝的皇妃,嫁过去已经十来年。老皇帝死了之后,她殉国了。”
战死了、病死了、殉国了……孟兴数着元帅的亲人们,就用这样干脆的字眼。一本家谱,死了多半。
楼珩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敬慰这些故去的人,也安慰今夜孤独的孟兴。
孟兴又笑道:“我有个亲妹妹,名叫怜栩——”他在手掌上比划着这个字,“她比你略略大些,也是个莽撞性子。以后若是你二人见了,一定处得来。”
“你知道我是个女子吗?”阿珩的酒碗放了下来。
“女子或男子,都无所谓。”孟兴的脸黑红黑红的,“你知道元帅那个闺女、我的堂妹——阿今——阿今也是个女子,从小好武,十分英气,多少男子也没有她那个气概。对我来说,男和女,好比姓名,张王和李赵的区别,压根没区别。”
阿珩满满倒上一碗酒:“孟将军,你说得太好了!我敬你!”说罢,一饮而尽,一滴都不剩。
孟兴见阿珩主动饮酒,十分高兴:“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忠诚人。元帅也看重你。我一出生,爹娘都死了,也没个弟兄。要不,咱俩莫不如结拜了去,以后有事,自然我罩着你。”
他说着,一把手就来攒阿珩的肩膀。楼珩躲开道:“大义的弟兄,不说那些江湖套话。”
孟兴哈哈一笑,道:“你果然有趣!就依你说的,咱们真事儿上见吧。”
次一日,元帅提起皇长子和皇三子奉旨巡查西北的圣旨来,算着时间他们应该这几日应该到了。
孟兴闷声道:“却又来!这几年,往这里派了多少人!先来那个蔡晟,后来那个王晋,一群书呆子,扯着咱们搞了多少无用功。”
孟远川背着手,缓缓道:“树大招风。来便来,圣旨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只是我许久没见过李嘉世,不知他的脾气性格。最近我的身子越发不好,别被有心之人搅弄是非。”
孟兴道:“怎么做?我衣裳扒开了给他瞧,他还嫌我没把肠子剖开给他看哩。”又说,“来个皇子又怎么的,
;他李家的天下,有多一半倒是咱们孟家替他得来的。”
孟远川不置可否,似乎并不否认孟兴说的话。
才说着,楼珩红着两个脸蛋,耷拉着头跑进来,浑浑噩噩,宿醉未醒,往上一拜:“元帅,不好意思,我喝多了。”说罢,歪着头栽倒在地上,软得好似一根霜打坏了的小草。
孟远川斜眼看了一眼孟兴,发狠道:“你又偷我的酒去喝。你天大的胆子。”
孟兴嗓子了吭了两声,道:“不多,就一小坛。”
孟远川道:“那是药酒!那是郭紫配出来的药酒!她小小年纪,你给她上火冲死了怎么办?”
孟兴从地上扶起楼珩,抽了抽鼻子道:“这也不能全怪我。昨夜她起了兴致要喝,我拦不住哇。再说,她也忒不济些,几碗酒就这样,怎能护卫您的安全。”
孟远川近前来,拍了拍楼珩的脸,也有些疑惑:“这酒后劲不大,怎能醉到如此地步?或许真是药力蛮横。”想毕,叫孟兴道,“还不快找郭紫给他瞧瞧,别落下什么症结。”
“好呗。”孟兴不满他叔对一个童子这样偏爱,只把楼珩扛起来,似扛一只死羊一般,“我去就是了,看给你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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