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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搅动了天下风云的男子衣冠楚楚,长眉微蹙但镇定自若,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轻声说着些什么。
看来,我们刚好赶上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对决了。
那么……地上的这几具尸体,应该都是宁王那方的人。
就不知这些人中哪个是宁王的大管家关玉峰,那个黑脸大汉又是谁。
饶是有着谭箐的法术遮掩,李天麟也似乎察觉到我们的存在,朗声道:“进来吧,你们刚好能见证这最后的一步。”
听了这话,我们也没有刻意隐藏踪迹,将门彻底打开,缓步走了进去。
除了李天麟和宁王之外的众人都吃了一惊,往我们望来。曹华按刀轻喝道:“来者何人?”
唐禹仁站出一步沉声道:“玄蛟卫唐禹仁、田道之,昆仑门下薛槿乔、卓文雁,与花间派长老林嫣然在此。”
李天麟身后的几位高手绷紧的神色缓了下来,而宁王身前的那两人则紧紧地咬住牙关,脸色阴沉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李天麟回开朗地笑道:“早就等着你们来了。看起来在路上也经历了一番恶战啊,文雁,没事吧?”
卓文雁苦笑道:“好叫师叔知道,文雁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这条手臂可能断了。”
“哦?那可不妙。待会儿我为你看看。”李天麟皱了皱眉头。
“不过……这终究是值得受的伤。幸不辱命,左护法与胡刚均已伏诛。”卓文雁顿了顿,扬眉吐气地添上了后面的这句解释。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反应各异。
朝廷方的一众高手都有些惊愕,凌秋函更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
李天麟倒只是稍稍挑眉而已,转回头来看向宁王说道,“姜飞熊,你可听明白了?你所指望的支援,已被我拜托的这些后辈拦截了。”
宁王身前那锦衣男子勃然色变,怒斥道:“一派胡言,左护法武功天下绝顶,连你亦未必是敌手,更有怀化将军在身旁,不可能被这群小辈击败。”
田道之沉声说道:“这位莫非是宁王府大总管关玉峰?另一位则是宁王军中贴身护卫宁王的尊者?非是一流高手,向来没有资格仍然站在此地。”
那锦衣男子稍稍颔,虽然没有开口确认,但也默认了田道之的询问。
李天麟也说道:“道之的猜测不错,这位虽然没有明说姓名,但能受我一掌不死,又使得出这么惊艳的惊雷刀法,应该是宁王府两大客卿之一的『雷鸣刀尊』展鹏。不过我倒是对这神秘的左护法甚是好奇,道之,请继续。”
“左护法的武功确实已近天人之境,意念断神,拳法倾天。若我未曾有幸与先天宗师打过交道,他当会是我所见识过的最强者。”田道之脸上不无惋惜地说道,“而且他的倾天拳中蕴含的是沸腾的民意,光明正大,非是小人能所理解、容纳的力量。”
“但是——便是如此强大的武者,也最终倒在了我们的合力围攻之下。关总管,宁王,此时此刻,便是穷途末路了。左护法死了,胡刚也死了,你们真的要将血流尽么?”田道之肃穆地对两人说道。
关玉峰还欲再争辩几句,宁王却稍稍抬手阻止他,叹气道:“既然见过了左护法的倾天拳,尝试过他的拳意,那么除非确实是将他击败了,你们不可能来到这里。能够打败离先天只有半步之距的他,你们确实不同凡响。”
李天麟也有几分惊讶地说道:“意念断神么?左无忌苦苦寻求了二十年而未得的境界,青莲教竟然有人先他一步触碰到了。若是如此,确实是个卓绝的高手。可惜,我未能见识一番。”
宁王俊逸的脸庞上浮现出几分忧伤:“左护法是个惊才绝艳的武者,但更是个志同道合的知音。如今与寡人同行的人,又少了一个。也许这便是违逆时代潮流的代价吧。秋函,你便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才会与朝廷合作的么?”
“……也许更多的是认识到你的抱负比我想象中还要难以实现吧。你也许能赢一时一刻,但仅凭我们这些人,是无法如你所想要的那样彻底改变天下。”凌秋函完美无瑕的脸上同样出现了几分哀伤与唏嘘。
“外人会对圣军收拢权力,削去花间派特殊待遇而嚼舌头,但你不该如此,这本就是我们所默认的妥协,从一开始这些目的与意图便没有对你隐瞒,而你也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道理。也许寡人敦促你助寡人成就先天的手段过于粗暴了,不过你我之间本就有着博弈的成分,哪怕有着一定成分的对抗,也在彼此理解的规则中进行。是什么变了?”宁王平静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心中的屏障,令凌秋函有些不自然地摇了摇头。
“你说得对,确实是我先打破了规则。因为我不得不接受了过犹不及的道理。”凌秋函叹息道,“曾经我确实相信这份雄心能够实现,也确实相信你也许能够带领我们走上一条全然不同的道路。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承认,有些野望如果太过了,反而会适得其反。如果要建立人间仙境的前提是要先将现世变成炼狱的话,我终究是舍不得让花间派随我一起押上那也许会令我们万劫不复的赌注。”
“于是便彻底倒戈,将我们作为投诚的筹码奉上么?”关玉峰怒目圆瞪,咬牙道:“好一个鼠两端,背信弃义的贱人。”
宁王却没有关玉峰反应这么猛烈,只是淡淡说道:“患得患失是人之常情,寡人不怪你举棋不定。寡人只是有些可惜,哪怕是当初真正认同这份理想的人,也会因为现世的困难而退却。这是一种软弱,秋函,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种权衡所换来的也不过是片刻的,虚假的和平。”
凌秋函平静地答道:“也许吧。但这种软弱能够确保我们门派的存续,也能让我保它三十年安稳。我尝试过为师门篡改命运,也许最终无法成功,但也没有让它随着这份尝试满盘皆输。再多的,我也只能留给后人去做了。飞熊,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潜移默化的转变,才是更适合达成你的理想的方法?”
宁王长叹一声道:“做不到的。神州太大了,当今天下的信息传播度却太慢了,而朝廷的控制力却达到了历代朝代都做不到的一种巅峰。在这种情况里想要散播如此大逆不道的理念,用不了多久便会引起朝廷的注意。何况,没有真正做起来的示范,让世人见到天下武功人人都能学的真切可能性,人们凭什么为此买账?而要做到这一步,除非掌握了足以打退朝廷,甚至取而代之的暴力,否则一切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我听着这番话越来越对宁王这份理念感到莫名的熟悉,也因此不由生起了深深的疑惑,忍不住开口试探道:“宁王,我曾在陷落的濮阳城,在你的大本营建宁,也在这座地底的青莲圣城里亲眼见识了你的统治下所追求的东西。森严的军纪,明确的法度,有条有理的赏罚,还有那几乎成为了建宁重心的讲武堂……这些成果让我竟然有点相信,你是真的为了某个崇高的目的掀起战争的。”
“但是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将武功传播开来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难道你真的认为随着时代的展,如果个人的武力始终被朝廷垄断,会形成一个独特的上流阶层,让底层的人民再无翻天之力?真的就仅此而已吗?而解决方式真的会是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学武这么简单么?”
“阶层是一个好词。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宁王目光如炬地看向我,仿佛现了什么珍奇之物似的,“不错,正是如此。既然想得到这一层,那么也许你能够明白寡人的忧虑。八百年前的魏朝,六百年前的晋朝,大燕之前的齐朝,统治的长度与官府的掌控力其实与世间武学的进步在逐渐增长。到了如今,其实已经快到一个临界点了,一个少数人能够罔视多数人威胁的极限。”
宁王明亮的双眸突然染上了一层阴翳:“只要能够将世间的高层武学传承与习武资源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只要这个掌握武力与权力的『阶层』地位无法动憾,就算王朝衰败,民不聊生,除非官府内部分裂,那么凭借这层次高出太多的暴力,平凡百姓便是如从前那样揭竿而起,也无法像过往那样打破腐败的朝廷,开创新气象。从此之后,世家权贵,官府武林除了钱权之外,还有了更凶险的压迫之器:更健康的体魄,更悠长的寿命,与更强大的武力。从此之后,能接触到上乘武功者,与无法习武者,将会形成一道天堑。”
“仙凡之别,或者说,生命本质的分化,将会自然而然地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而下等人将再无翻身之日。你可曾想过当这一天来临时,会是何等的令人绝望吗?”
我沉默了。
我虽然已经对宁王的思想与理念另眼相看了,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洞察力如此之深刻,想到了连我也只是隐隐约约有些头绪的核心问题:凡社会的自然演化,其终点,或者平衡形态,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
哪怕是有着越空间的然视角,我也无法预测在这个个人武力能够从本质上升华生命的位面,若是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进化,会对大燕的社会与人民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悲观地来看,也许宁王的忧虑是对的,一出生便能够因父母的资质收益,并且轻易获得高强武力的人群会自然而然地能够受到统治阶级的招揽,或者本身就是统治阶级的一份子。
这些人会慷慨地让泥腿子拥有同样的机遇和提升渠道吗?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的吧。
而更可能方向便是血脉将因其传承的非凡武力而高贵,王侯将相确有其种。
若那是这方天地继续下去的方向的话,也许有一天仙凡之别将不会是神话故事中令人有些伤感的设定,而会是成为现实中冰冷而无法跨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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