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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搀扶瑟瑟迈出门槛,走到众人面前。
原来李武两家子弟都已闻讯赶到,泱泱排开两列,李仙蕙和武崇烈各自领头带着弟妹,就连张峨眉也默默随在武家最后。诸人面上皆是火急火燎,想听新太子李显说一句定鼎乾坤的准话。
庭院深深,瑟瑟侧耳听了半晌,只有锣鼓喧天,夹着百姓嗷嗷激越之声,却难辨其言。换个人会心生畏惧,可瑟瑟心里有数,仿佛天生就知道这种场面该说什么话,加上是她舍出去联姻的,当仁不让,便稳稳踏前站上台阶,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朗声为沸腾的人心定了基调。
“祖父一生励精图治,是难得的明君、仁君,只可惜去得太早,丢下偌大江山,这几年太辛苦祖母了,不过不要紧,今日拨乱反正,便是李唐再造之时。”
说着,看向跟在身侧的武崇训,仿佛是安抚,又含了嘉奖之意。
“表哥方才说的很是,圣人不仅是主君,亦是我的祖母,表哥的姑祖母。老人家喜欢热闹,国朝也多年未有太子女出降的大动静,不妨就着这回,从纳彩、问名开始,就往大里操办,银钱扔在水里,哄她高兴嘛。”
瑟瑟身量平平,昂着头也只到武崇训胸口,发髻上一只錾花长脚的东珠圆头簪珠光闪闪,仿佛鱼儿在水里时隐时现。
她人也似条鱼摇头摆尾,得意道。
“这回恐怕春官要忙翻天了!”
她说一句,满院子人便忙施礼恭喜一遍,跟着颜夫人来宣旨的春官官员尚有细务向梁王汇报,还站着没走,也跟着乱哄哄的恭喜恭喜,满地的仆妇侍从更是光耀面颊,欢天喜地。
瑟瑟从台阶上俯视,只觉阳光正好,处处繁花,更亮眼的是绿树,枝头密密簇簇,无数嫩生生的新芽儿,映着房顶上明丽的孔雀绿琉璃瓦,虽然没有水,却调和出了天光云影共徘徊的韵致。
阳光将瑟瑟的面孔照得熠熠生辉,像泥塑的菩萨涂了层金粉,可是武崇训头上三梁冠的金光却黯淡了下去,两厢对照,好比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沼。
瑟瑟的威风才耍到半路,院门遭人轰地一脚踢开!
数百护卫从门口撞进来,一股脑朝正堂杀过去,那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吓得满院人口张惶四窜,叽叽呱呱似鸭群出笼。
“是谁!”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来人呐——”
李显才挽着韦氏的手走出来,当头就见冲在最前面的兵卒举起长枪,那凛冽的银光连闪,晃得他腿都软了。
京畿重地,南衙北衙之外,各府邸卫戍不得穿戴铁甲,不得佩戴刀剑弓矢,偶然用枪,亦是红缨飘扬,只见花俏不见杀气。
但李显眼里刀枪无差,都能要他性命,一惊之下,几乎以为圣人反悔,派了羽林来捉拿,想都没想,嗖地窜到韦氏背后,两手拢住她肩膀蹲下,想借妻子弱小的身躯挡住自己。
左近的武崇烈被他一推,差点踉跄倒地,李仙蕙亦是大跌眼镜,骊珠更愕然啊了声。
瑟瑟也觉面上无光,却无暇替阿耶遮掩,先大踏步上前挡住房门。
来人分明穿的阜绢甲,质地上乘,丝光水滑,日光下闪闪发亮,日常是做仪仗的材料,今日却凶神恶煞,数百柄银枪轰轰耸动,把她堵住不动。
瑟瑟心头也慌,站稳了抬眼再看。
枪林之中,独带兵的郎将手里提把横刀,紧紧跟在领头之人身后,那人除冠散发,红袍也脱了,单穿件白绸里衣,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两人眼神甫一搭上便分外眼红。
武延基仿佛找见仇人,劈手从郎将手里抢过横刀当空狂抖,刷拉拉声响,就要溅血祭刀,司马银朱身形一晃,慌忙往前阻拦,不妨武崇训动作更快,抢先冲到台阶前,死死把住武延基的肩膀。
“大哥!太子殿下驾前,还不弃刀?!”
“阿耶死了。”
武延基浑身冰冷,抬手攀住武崇训紧绷绷的臂膀发抖,春衫轻薄,武崇训掌心竟能觉出他身上孤寒的湿气。
他缓缓转头,扫视李显夫妇,做了个难看至极的笑脸,强压下呜咽重复。
“阿耶被这群狗贼活活气死了!”
没有回应,武延基失焦的目光渐渐转回来,又唤了声三郎。
“我的话你听见没有?”
武崇训勉强嗯了声,却未松开。
他方才一瞬间以为是圣人赐死了大伯,又惊又怕,顾不上担忧自家下场,却怕武延基是来找瑟瑟报仇——那种鲜血淋漓的场面,简直不能想象,待听到大伯是气死的,反如释重负。
他的表情看在武延基眼里便可疑得狠了。
一股热血冲上喉头,武延基额角爆栗,怒喝武崇训。
“你在这儿听旨!”
刀尖抖搂得哗哗作响,把至亲挨个儿看过去,却没一个跨步到他身边。
“……你,你们全在这儿……”
他露出迷惑的表情,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又看众人,半晌好像终于明白,却是心头一激,竟呕出一口血来,滴在衣襟上斑斑点点。
李仙蕙站得远,吓得大叫了一声,“武延基!”
欲飞扑上前,却被他遥遥一手指住,痛不欲生地责问。
“连你也……”
他垂下头不肯看她。
羞愤的泪水流下面颊,把唇边刺目的鲜红染成粉色,只想狠狠劈砍武崇训!或者也不单是他,在场每个喜笑颜开的,都是仇敌!
李仙蕙身体僵冷,心胆震颤,怔怔瞪住他,不敢再靠近一寸,司马银朱却不放心,还拽着她胳膊,她抻了几下不动,便回头哑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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