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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两手原已搭在梯子上了,说到这里便又驻足遥指。
多亏武崇训了解她,抢先一步把她手压回去,“边走边说。”
瑟瑟裙子窄,抬两下抬不起来,索性提高了挽在手里,便露出鲜红的窄脚长袴,法藏避之不及,慌忙垂首默念佛号,她噔噔两步翻了过去。
然后琴娘,然后法藏,然后武崇训,末了是朝辞压阵。
法藏心烦意乱,落地时脚底一歪,扑通伏在墙上,双膝重重一痛。
他吓了一跳,年纪大把,可经不得摔跤,举步又觉脚踝刺痛,正在踌躇,琴娘回头问,“法师扭着了么?”
他忙摇头,“无碍,无碍。”小心翼翼提步走走,还可忍受。
翻出来便有一辆堂皇大车,两匹马雪白骏马拉着,富贵招摇,熏得玫瑰香冲鼻,前后仆妇小厮十来个簇拥,仿佛睁眼的瞎子,都瞧不见郡主从坊墙降落,还如往常在大街上,提个脚凳来接。
丹桂瞧见灰头土脸的法藏也无异色,两手毕恭毕敬伸到跟前。
“请国师解了罢。”
法藏顿了下,不明所以,再见她鼻翼轻轻抽动,简直大窘。
原来那抹布是为遮掩光头,临时从厨房捞的,寺僧不沾荤腥,可是日日磨豆腐,抹布浸了豆汁,发酸发臭,还真近不得贵女的身。他讪讪抹了递给丹桂,瞧她转手扔在路边,银蕨又端花水来,洗了帕子替他擦头。
他浑身不自在,终于丹桂请他上车,方坐稳便听瑟瑟痛骂。
“那些市井无赖之徒,被府监引着,庵堂寺庙里开娼寮,养小戏,赚几个污糟钱,发起财来忘乎所以了,又想长生不老,这才信了邪门歪道。法师便要普度众生,难道还度这种人?”
瑟瑟语速越来越快,急于说服他,尽快了结这场乱局。
“内中有人父母早亡,家无余财,他又懒散,又软弱,烂泥扶不上墙,扛大包爬不起床,瞧别人成家立业好热闹,他恨不得一拨轰全给烧了。”
瞧法藏又是一副痴痴呆呆模样,不耐烦地一挥手。
“法师还不明白么?这些人全是我阿翁精挑细选,打成捆送到府监手里,难道我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借头一用罢了。”
法藏听得一句一惊,脑子里嗡嗡回响,直如脑仁儿里敲铙钹。
这才如大梦初醒,原来李武两家通力合作,要坑张易之一把大的,所谓大办庆典迎佛指入明堂,两边都安排了阴谋诡计。
可恨的是,他们斗法,却拿里头那些可怜人当棋子下,都不心疼,当下既恨张易之挂羊头卖狗肉,污蔑了沙门的名声,又恨武三思念叨十住菩萨几句胡话,篡改大乘原义,不独华严宗受辱,连天台宗、法相宗亦被骂在里头。
武崇训爱洁净,见有花水,也拿来抹手抹胳膊,边洗边问。
“兴盛绸缎庄的王老板,家门不幸,万念俱灰,自拜在法师门下,便散尽家财,连清化坊的宅子都捐了,却为何又改弦更张,投入白衣长发会呐?”
法藏脚下抽的直痛,很想弯腰揉揉,只怕失了威严,寒着嗓子道。
“王居士原是一片善心,偶然觉察□□嚣张,连宜阳县衙中还有人虔信,金吾卫也有被蛊惑的,方请小僧来亲眼瞧瞧。”
“要他操心?”
瑟瑟哼了声,视线与法藏相接,唇角紧绷。
“既是出家修行去了,红尘人事,便当抛诸脑后,反是我等忝列宗室,身受黎民供奉,表哥又在官衙办差,才当为长安百姓的安危着想,不能任由这种东西肆意招揽,酝酿邪祸。您方才听见了,一个十住菩萨便要杀十人,他们那会里倘若有百来个菩萨,老百姓还过不过了?”
车厢里暗潮丛生,三人都把眼盯着法藏,逼得他握拳咳嗽,心知肚明,两头都拿佛指做由头,无论谁胜出,他与华严宗都不能置身事外。
“即便如此……”
法藏舔了舔唇,“众生皆苦,小僧不能放弃一人。”
瑟瑟啧声皱眉,暗骂这老和尚真是棘手,现成的阳关道放着不走,偏要去闯独木桥,上回见到这么不识时务的东西,还是苏安恒。
想起苏安恒——她在腹中狠狠呸了声!
真要说掌权了拿谁开刀祭旗,她预备的便是他,或添上法藏,也无不可。
法藏瞧她皱眉瞪眼,狠色毕露,不似贵女娴雅神态,倒如《辩经图》里持刃的罗刹,顿时倔劲儿也上来了,咬紧牙关,坚决替人请命,两下里僵持,静夜中突然传来哒哒马蹄声,前头有人高声质问。
“是谁?”
朝辞昂首傲然道,“安乐郡主深夜出东宫。”
那人哦了声,率队控缰退开,有人高声汇报,“都尉!北市有火光!”
他们匆匆忙忙奔那头去了。
“舍利是假的,禅杖又是假的,我便换个假国师又有何难?”
瑟瑟问武崇训要来仿制的七重棺椁,一重重拆了把玩,自言自语。
法藏也沉得住气,两眼往虚空里瞪着,语调依旧从容。
“圣人当初学佛,便嫌沙门宗派纷呈,林林种种,有法相宗、三论宗、天台宗、华严宗、禅宗、净土宗、真言宗、律宗……不知何从措足,天下信徒亦皆如是。若是三十年前,郡主要灭了我华严宗,另捧他人做国师,自是易如反掌,旁宗亦有高僧,振臂一呼,应者如云,哗啦啦取而代之。然这三十年来,不论是高宗所立龙兴寺,还是圣人再立的大云寺,或是两京的太原寺,皆由我华严宗弟子住持,所谓聚沙成塔,力众海移,郡主要使旁人假冒小僧,年内断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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