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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萤疑心自己记错,刚要走时,身后突然伸出一支精瘦的手,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她往一旁的暗巷扯。
闫小萤吃了一惊,伸手格挡,将那人弹开,才发现拉拽自己的,竟然是个干瘪老太监。
那老太监踉跄后退,抬起褶皱里的眼,细细端详着她,似乎在她脸上寻到故人踪迹,出口试探:“小萤……”
那老太监语气含糊,仿佛吞桃,嘴里赫然露出只剩一半的舌根,难怪他说话吃力,让人听不真切。
小萤也试探回道:“海叔?”
看那老者拼命点头,小萤如释重负。其实她没有见过海叔,可看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又露出半截舌根,立刻便猜出他是谁了。
这太监叫盛海,当年得罪宫中贵人,被砍了舌,还差点没命。闫山为人良善与盛海曾经闲聊相熟,趁着为贵人表演,得了赏赐,便趁机替他求情,保住了盛海性命。
从此说话不清的盛海被贬到了净房,跟着夜香车游走,清理宫中各处的恭桶。
闫山当年被骗入行宫,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心中除了悲痛绝望更是疑惑,不知那堂堂皇后为何要与戏子过意不去。
他死里逃生后,抱着襁褓里的女儿一路乞讨,终于在宫中的后门等到了运送夜香车出宫的盛海。
盛海喜爱听戏,对有着救命之恩的名伶夫妇更是奉若心中神明。
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武生恩人憔悴脱相,衣衫褴褛地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孩,再听闻那血腥之夜发生的一切事,盛海哽咽抱住恩人痛哭。
后来,盛海买来羊奶,总算让恩人怀中饿得猫叫的女婴吃上饱足。
他虽然是宫里最下等的太监,却可交通各处净房下人,过耳的消息灵通得很。
皇后生产满月后便要举行皇子的满月宴。在皇后的寝宫外,他躲在树丛瞥见奶母手里怀抱的婴儿,竟然跟恩人楼官儿的女儿一模一样,立刻悟到缘由。
此后每几个月,盛海总是趁押送夜香车出宫时,委托相熟店铺递送“家书”,用约好的暗语给恩人报信,让他知道被抢去的儿子是否平安。
而后来,太子解除幽禁时,汤皇后虽然杀了冷宫怡园太子的贴身侍者,却漏掉了每日清晨在冷宫游走,去怡院收集恭桶的净房老太监。
毕竟像海叔这样残了舌头的“哑巴”,卑微低贱得让人轻忽,有什么可防的?
海叔听小萤说想要寻找太子藏身之处,摆了摆手,努力呜咽:“我看太子腿……突然好了,便猜到你已入宫…这里防卫森严,别让毒妇对你们姐弟起杀心……我来找,你要平安……”
小萤看着海叔艰难说话,语音囫囵,虽然听不大真切,也大致猜出意思,她知道海叔行走起来比她便利,也不推迟,只拉着海叔的手道:“待得时机,您跟我们一起走吧。”
海叔没有说话,他这把年岁,破败的生命已经跟这斑驳宫墙血肉模糊连在一起,对曾向往的自由,无力想象。
带着尝够岁月的释然,老者笑着看她,仿佛在她脸上找寻旧人痕迹,然后摆了摆手,恢复起往日佝偻模样,拎着恭桶,慢慢离开了巷子。
小萤感念看着老太监的背影。
当初收到阿兄腿瘸,冷宫之人也被灭口的消息后,她便猜到:阿兄这个太子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若无利用价值,必定成为皇后的废棋。
不过皇后将怡园服侍太子的侍从宫女尽数处死,便是灭口不让消息外泄,应该不甘心棋子如此被废。
人有贪欲,便会铤而走险。
当父亲与她在宜城踩盘子,无意中发现寻医的宋媪,小萤当机立断,步步为棋,故意一身男装在宜城街头卖艺,勾起那宋媪的注意,终于如愿入宫。
在那之后,她见机行事,在寿宴时放了一把火,破了皇后的局,也逼得皇后不得不给阿兄治腿。
升斗小民,在这些贵人的眼中,大约如萤萤之光,微不足道。
如萤火虫豸般轻贱又如何?星星微火,也能燎起冲天巨焰,烧他个快意恩仇!
想到这,她原路折回书房,将怀中画着路线的绢布扔到一旁的焚香火炉里化成灰。
最近日子过得太平,宋媪派来盯着她的人松懈了些,不过依旧每日如影随形,只在她入书房时,不能随侍左右。
帝师虽然不着调,可上书房里的藏书货真价实。
在等待海叔消息的日子里,小萤无事可做,偶尔无聊,便趁着先生酣睡,挑些感兴趣的藏书看。
这日也是如此,老先生进了书房,又是脱鞋横卧席上呼声连天,连书童也偷懒去院子树下乘凉去了。
小萤横在椅子上看了一会窗外,确定四周无人,便顺手抽了本军法书卷。靠在梁柱旁,借着掩护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看得入迷时,她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没想到殿下竟然对这类书卷感兴趣。”
小萤心里一惊,猛回过头,却看见终日宿醉的帝师正站在身后。
今日不知饮的什么假酒,老头只睡了片刻就满眼清明,丝毫不见来书房时的醉意。
小萤心知自己大意了,面带微笑将书放回书架:“帝师醒了,可是孤动静太大,惊扰了您?”
葛大年这些日子借着“酒醉”,也算将几位皇子的性情摸透了。
朝中声望正盛的二皇子,看着在一众皇子里拔尖,可心性欠稳,有些急功近利。那三皇子倒是里外粗细一样,直肠子得很。
至于六皇子,虽然年纪尚小,但懂得宫中求生之道,他生母出身低微,如今到了皇后门下,很是珍惜上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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