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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沅问:“怎么了?”
李萤心视线落在电脑屏幕右下角:“怎么就凌晨两点了!”他们回来的时候好像才七八点。
那短暂被遗忘的礼数终于被李萤心记了起来,他皱着一张脸:“太不好意思了真的,我应该让你先回去休息的,害你在这里等那么久。”
结果俞沅说:“我喜欢等。”
李萤心:“……好吧。”
李萤心把工程文件拉到最左边开始播放,两个人静默无声地听完这4分31秒的编曲草稿,听完李萤心问:“什么感觉?”
“最直接的感觉是有点荒诞。”俞沅思索一番,说,“前面热热闹闹的好像在参加庙会,后面突然就变哀乐了,加了现代乐器按理不会那么阴森瘆人,结果后面鼓的速度还越来越快,给人一种又窒息精神又不太正常的感觉。”
被评价成精神不太正常,李萤心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趴在椅背上情不自禁双手环住了俞沅的脖子,脑袋贴着对方的脑袋。他高兴道:“就是这样!……呃。”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长篇大论来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因为李萤心下意识搂住俞沅之后,迟来的别扭蔓至全身使他变得僵直,可出于一种“以前我们也是这样的,突然弹开反而不自然”的想法,李萤心倔强地没有松开手,维持着与俞沅很亲密的肢体接触。
他又想,对啊,以前我们也是这样的,我未经修饰的本能也让我在高兴时第一时间想要拥住他,那究竟我是在别扭什么?难道是因为这么些天来我的心里始终没让他回到我的亲密朋友这一行列中吗?
俞沅等了一阵没等到李萤心的下文,追问道:“就是什么?”
李萤心琢磨着为了显得自然,抱这么一会儿应该够了,于是屏着呼吸松开了手,终于站直时竟有种如临大赦之感。
李萤心只顾着在意自己的举动会不会怪异,丝毫没有注意到俞沅始终也僵着,在李萤心的脸最贴近他的那一刻,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
李萤心装作无事发生,但说话时音量明显都小了些:“啊就是今天拜了一天的神……有时候感觉人一直在向神明祈愿但不能回馈给神明什么,向神祈愿发大财,但是在功德箱里捐五元,哪有这样的好事。”不过还好,他说着说着渐入佳境,“但有时候又想如果神明真能实现人的心愿,人的行进路径可以被神的意志左右,那人和台上的木偶又有什么区别?”
俞沅点了点头,状似思索,过了一会儿开口:“你歌里的人,以为自己是木偶,不停上供不停祈求,想让他的操纵者给他他想要的剧情,却不知道到底是操纵者看不上他的上供听不见他的心声,也有可能其实他不是木偶,世间也不一定有神,总之他只靠祈求,什么也没得到,最后疯掉了。”
一种一鼓作气几乎写完整首歌和高山流水的和鸣让李萤心感到久违的快意,这首歌还没歌词,但他不用费劲解释半天用意,只说了个灵感来源,俞沅竟然马上就明白了他想在歌里表达些什么。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这种快意眷顾过了,他一度以为自己早已是枯竭的泉眼,是已然坠亡的流星。
他再次克制了一下自己又想去抱抱俞沅的冲动,只扶着椅背低头看俞沅的发旋:“是这样,是这样。”
俞沅说:“所以想要什么还是得自己争取。”
“这么正能量吗?”李萤心又说,“不过我还想去采一个摇签筒的声音的样,我在想第一段主歌节奏部分不用鼓,用竹签的声音来替代不知道可不可行……还有一些庙里才有的环境音……”
俞沅:“可以啊,明天就去录……那今晚先这样?”
时间非常不早了,俞沅因为工种特殊平日里作息就不甚规律倒是自觉没什么,可习惯早睡早起的李老师熬一次夜可能要难受得多,何况一首歌的完善也不能一蹴而就,俞沅提议先送李萤心回去休息。
结果李萤心犹犹豫豫道:“要不你先回去?其实我还有另一首想写的歌……”
俞沅打断了他:“明天再写。”
李萤心说:“我怕明天就忘了。”灵感本就容易稍纵即逝,对于其他人是如此,对于李萤心这样很久没有写出过东西的人来说更像指缝间的流沙,李萤心生怕错过一会儿就再也抓不住。
俞沅其实能懂。
俞沅还坐在这靠椅上,向着侧后方扭过头,抬眼注视着李萤心:“不会忘的。”
“因为你的灵感并不是上天看你可怜扔下来要你接住的,”俞沅认真道,“它们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只要你想,它们就会从你的记忆、你的生活经验、你的每一次思考里源源不断冒出来供你调遣……所以,不会忘的,别怕。”
李萤心被说服了。
只是回到公寓洗漱完歇下后依然睡得不太安稳。人对失而复得之物很难不珍视,如果这些灵感碎片有实体,李萤心恐怕要将它们压在枕头底下每隔几分钟就摸出来看一看亲一亲。
没有实体,但它们会钻进人的梦乡。一整晚李萤心断断续续地做梦,梦到张灯结彩的庙会,九天上流光溢彩的神佛面带慈悲的微笑俯瞰凡尘,庄严的乐音被玄女像散花一样洒落人间,梦中的李萤心不知为何在游神的队伍里,伸手一接,飘渺的乐声变成实质的竹笛。
他没吹过笛子也不会吹笛子,但在梦里他把笛子放到唇边,庙会里的欢声笑语顷刻间都停了,只有竹笛的声音悠悠扬扬,乐音在空气中流动可视化为一条光的道路,李萤心循着这光的轨迹望到尽头,看见俞沅在围观游神的人群里,也伸出手握住了光,随后转过头,隔着千万人和他的目光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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