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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声很小,从复式舞厅的楼下绕到楼上又坠回地板,依稀分辨得出是大几十年前的老摇滚,不激昂也不喧闹,反而在忧郁里显得悠扬而飘渺。
唯一的聚光灯孤独地投射在空荡荡的舞池中央,照不亮无人的柜台和酒桌,照不亮那一排排仿佛棺椁盖的包间门,也照不亮那个藏匿在二层阴影之后、陷在卡座里的男人。
原本被拉得严严实实的厚窗帘被揭开一条缝,仿佛梦中的晴朗阳光转瞬即逝,拂过脚边星光般的灰尘,拂过他的面容。
未曾见过的疲倦刻满了那张仿佛苍老了十年的脸庞,看不到卸下重负后的轻松,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迷茫。
想要拥抱他,又不想惊醒他,便只是在他身边坐下,柔软的垫子立刻变作最舒适的形状服侍这位收敛起矜持的夜战女王。
侧身,眼帘低垂,抿紧双唇,伸手在他额前试探了一下,体温正常。
气色没有太大问题,但饶是体魄再如何强健,哪怕经受了非人的改造,以几乎自虐和自弃的作息来缓解心中的痛苦和失望,迟早也要出问题。
鞋跟安静地踩过方格地毯,接好一杯温热的水,然后走下楼梯。
厨房里还储存着各式各样的食材,挽上袖子,盘起头,扎好围裙,简单清理了一下上一餐的残留,随即以完全不同于众人认知中的形象娴熟地统治起这片小天地来。
淘洗好的荞麦放进陶锅里熬煮。
高汤块解冻。
划开牛肉罐头。
洋葱土豆胡萝卜番茄切碎。
鲜卷心菜提供口感,腌卷心菜酸辣开胃。
给卷心菜汤简简单单地调味,把炉火降到保温大小,盛出一盅,整理好案板和刀具,洗过手,再备上一人份的餐具。
也只有为了这个既是指挥官也是丈夫的男人,闪电才会流露出身为女性的那一面。
顺着螺旋阶梯回到二楼,行走在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过道里,一张又一张的卡座掠过身边,犹如永恒,又犹如这几年来的光阴,直到一缕钻进视野里的明亮把她从混沌似冰海之底的思绪里拽出,把视线拉回光芒下的男人身上。
指挥官已经醒了。
阳光从藏青色的帘幕间泄入,如梦似幻地给他披起一层偏蓝的光,盖在他已然灰白的头上。
双手搭在叉开的两膝间,十指垂落,脊梁就像背负着看不见的十字架一样沉重地弯曲下来,唯有头颅还倔强地抬起、不愿低下半分。
只是他的眼中看不见昔日里哪怕星点的光彩,像是烧尽了的灰,直到那一抹熟悉的金色唤醒残留在深处还未完全熄灭的火星。
张嘴,双唇蠕动,从奋力打开的两排牙齿间想要挤出几个音节组成有意义的词句,但尝试失败了。
继而想要用动作表达什么意思,但一挥手打翻了桌上的玻璃杯,在一声清脆的碰撞响后沉闷地撞进地毯里。
好在水已经喝完,没有酿成更大的混乱。
沙哑干涩的叹息,短促得就像流星划过夜空,男人干脆又恢复了最开始那副宛如雕塑的姿态,直到闪电把卷心菜汤和荞麦粥摆在他的面前。
“留下一封任务结束的邮件就消失不见,连着你该打理的格里芬团队也撒手不管,我的指挥官,你半个月来没有跟我们联络过一次。”金的战术人形坐在这位“活着的传奇”面前,看他慢吞吞地用勺子舀着食物,慢悠悠地编织出话语。
剥去所有光环、此刻比普通人还要落魄的所谓传奇停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不需要抬头也能感受得出闪电的担心,还有责难。
“你知道放在三战里这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三战早就结束了。”总算是成功开口,指挥官在荞麦粥里划拉着勺子,盯着那双几乎要洞穿心底的金色眼眸,目光却让闪电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我们的战争也是如此,一切已经结束了……帕拉蒂斯已经宣告覆灭,所有名单上的高级涅托都已经被处理,涉事相关人员也已经被逮捕或者处决。”
不过既是妻子也是战场下级的这位战术人形只是保持沉默,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但男人没有继续说话的意图,转而继续去闷头对付鼻子下的那一盅汤和一碟粥,稀哩呼噜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由得让人怀疑他在泄一肚子的糟糕情绪,直到金属勺子哐地一声倒在被搜刮得七七八八的瓷碟边沿上。
“威廉被证明与帕拉蒂斯并无瓜葛,然后受邀成为了泛欧联盟的科学顾问。”当然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义,以及伴侣会生出的疑惑,他又补充道:“斯塔西那边就跟一群死人一样没吭声,想来也是被摁着脑袋接受了这么一个事实。”
虽然知道迟早要跟这些分食罗克萨特尸体的秃鹫们分道扬镳,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也没想到会是通过遭到背叛的形式迎来决裂。
“泽林斯基局长找我聊了,就当半个月前那次任务是一个句点,哈维尔那个老东西也跟我说到此为止,至于克鲁格先生,他就转达了格里芬爵士的感谢词……还有一箱子金条,呵。”分别之时老板脸上的无奈又浮现在眼前,指挥官当然知道克鲁格的难处,既然选择了跟格里芬那条老狐狸合资做事,就难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过除开那些黄金,克鲁格颁给他的最佳员工勋章还是心安理得地接下了,并不需要第三个见证人。
站起来,挤出一个笑容,伸了个懒腰:“也好,一个新的开始。”
只是话音刚落就一个趔趄,闪电还来不及上去扶住他,男人就又向后跌进了卡座里,顺带着把半拉窗帘给扯了下来,灿烂的阳光肆无忌惮冲进这原本昏暗的舞厅里,比盛夏的一阵暴雨更加汹涌,比金秋的向日葵海更加明媚。
可女人只觉得比1991年的寒冬更加灰暗。
“该死,又要给谢廖沙赔钱了。”厚重的帘布一角盖住了上半截面庞,躺在一地狼藉里的指挥官低声咕哝,但很快就被气质高雅的金美人从中抱出,落在卡座还算整洁的另一端,枕着她那双无数女人为之羡慕嫉妒的曼妙大腿。
闪电俯下身来,在他额前烙下一个吻,轻声呢喃:“别再忍着了,如果你想的话……就哭出来吧,亲爱的。”
漫长的沉寂。呼吸和心跳的声音以外,只有徘徊在舞厅里的歌声,显得格外清晰:
啊,最美好的前途可不要对我冷酷
可不要对我冷酷不要冷酷
我就从零点起步向最美好的前途
向最美好的前途哪怕是漫长的路
细长柔嫩的手指抚过男人的双眼。吐息有那么片刻的紊乱。他没有哭。
印象中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从没有流过泪。
除此之外,她也从没见过他借酒消愁,哪怕是让他在这里逃避了半个月的打击,指挥官也没有靠酗酒来麻醉自己——刚进店里找到他时没有随地乱丢的空酒瓶也没有刺鼻的酒精味,这可不是临时收拾就能整理好的。
再说,这位空降兵前中校非常抵触任何对神经系统有强烈刺激的成瘾性药物,别说是兴奋剂和止痛剂,尼古丁和咖啡因都在这个范畴内,酒精当然也不会例外。
虽然闪电的确喜欢他烟酒不沾的癖好,但另一方面,这个既是丈夫也是战场上级的男人多少有些异常,很少表现出压力的同时也几乎不泄压力,更别说搞清楚他到底积累了多少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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