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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识字,不知道那个木牌牌上面写的是什么,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下雨了,队伍解散了,全都走了,刘坚强没走,继续站着。
因为此时此刻,九班已经没有了,小丫头关在禁闭室,骡子和马良被锁进了柴房,傻子依然是傻子,班长在台上,所以,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一个人的九班,不是九班,只有站在这里,才觉得九班还在。
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除了雨幕,和木台上的那个模糊人影,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见,脚上的鞋已经深陷泥泞黄土,浑黄的雨水几乎漫过了脚面,在喧嚣大雨中,刘坚强扯着嗓子朝木台上喊:“你为什么不说话?”
木台上的人不回应,被帽檐遮黑的部分没有任何波澜。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你听得见?”嘶喊声穿透嘈杂雨幕,再次出现。
“你毁了九班!你不配当班长!”这一句话,刘坚强喊得撕心裂肺,很快又被大雨声淹没。
“你毁了九班,你还我九班……九班是我的……呜……”歇斯底里地喊过后,刘坚强哭了,在大雨里呜咽着,掺杂着雨声的嘈杂,哭得格外难听,哭得格外难看,让雨水里掺了泪,又掺了鼻涕,最后流进脚下的泥污不见。
天黑了,大雨却没停下来,仍然持续地下着,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砸着炊事班院子里那些空荡荡的长桌子,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厢房里,牛大叔坐在油灯前,吧嗒吧嗒抽着那根烟袋锅,不时咳嗽几声。
忽然听到院子里大门响,牛大叔随即起身,掀开门帘走向外间,穿着一身雨衣的王小三正好进了外间屋门,赶紧问道:“怎么样?”
王小三这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还那样。我劝过了,没反应,后来我又让葵花去说,也没用。”
牛大叔一皱眉:“那你不会带人把他们强拉回来?”
王小三无奈回答:“杨教导下了命令,不让管。再说胡班长那劲儿,着了魔似的,哪敢拉他啊?我倒是想先把流鼻涕他俩拽回来,结果那两个也不正常了,差点急了眼,我是真没辙了。唉……这叫什么事儿。”
牛大叔沉默了。
见牛大叔面色很不好,王小三又道:“卫生队能看到操场,葵花说她会一直注意着,看看再说吧,我现在去给丫头送饭去。”
“嗯,对了,我给丫头煮了个鸡蛋,在锅台边呢,别忘了一起给她带上。另外,你再给她送一床被过去。”
旁边一个炊事兵闻言插话:“我那多了一床被子,三哥,你都忙活一晚上了,丫头的饭我替你去送,顺便把我那被子就给她拿上了。”
牛大叔看了看疲惫的王小三,点了点头:“让他去吧。”
哨兵穿着雨衣,站在禁闭室门檐下的黑暗中,四周围都是风雨声,让这个傍晚比往常更加漆黑,四下里什么都看不见。
一盏灯光渐渐露出雨幕,晃悠着走近了禁闭室。
“站住。谁?”
“你说我是谁?自己看。”那盏煤油灯被提高了些,晃在来人的脸上,也照亮了他手中的送饭篮子。
“饿死我了。”哨兵想伸手去接饭篮子。
“闪一边去,没带你的,想吃饭自己找辙。”炊事员没搭理哨兵,抬头瞅了瞅黑漆漆的禁闭室,诧异道:“屋里怎么没点灯?”
“我哪知道?她在里边了一下午疯!”哨兵一边打开门栓一边回答。
禁闭室的门开了,一盏煤油灯提进了门口,昏黄的光线里,屋地上蜷着一个娇小身躯,小军装上划破了几个口子,蹭满了灰土和血渍,小辫散乱,额角流血,泪脏满脸,毫无声息。
窗口木板上遍布抓痕和血迹,门的反面亦然。
“我x你八辈祖宗!”炊事员扔下了手中所有东西,直扑哨兵。
三连的哨兵也傻了,本能地闪避和推搡……
“嘭——”炊事员的头猛撞在砖角上,迸出猩红一片,软软滑倒在门边,也没了声息,只剩下屋外的漆黑和大雨声……
第一反应,才是真实人性的体现,它很难受制于后天的学习和改变,基本是由真实性格和潜意识习惯决定的。
看守禁闭室的哨兵跑了,当了逃兵,消失在漆黑夜雨里。
一个小丫头,一个炊事员,给他的冲击太大,使他根本就记不起来他是个模范战士,于是选择了本能。
后来,王小三抱着一个娇小身躯穿过黑暗,冲进了卫生队,小红缨休克了。
牛大叔制止了葵花想要唤醒她的想法,等葵花给她处理完了伤口,就一直陪在小丫头的床旁,不停地抽着烟袋,没再离开,没再说话。
后来,精疲力竭的刘坚强和吴石头,被王小三带人拖去了炊事班,给他们硬灌姜汤,没再放他们出来。
深夜,雨才停了,几个警卫员接到杨教导员的命令,将木台上那个早已失去反抗能力的逃兵抬了下来,关进了另一间柴房,站了一个岗。
……
后来,天亮了,没再下雨,也没晴。
独立团团部的正屋里,会议正在进行。
牛大叔坐在门边的板凳上抽烟袋,其余人坐围着方桌;杨得志正在言,汇报昨天生的事情,重点两个,一是胡义的处理问题,二是一名炊事员死亡,禁闭室哨兵失踪的问题。
丁得一身上的泥污还没收拾于净,面带疲色,静静坐在方桌上,一边听杨得志说着,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玩意,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中正式指北针。
指北针是开合式的,合起时为正方形,主体为铝材,晶莹的玻璃边缘分划是66密位制,玻璃下的表盘可以看到黑色箭形磁针,铜色的距离固定器,角度表和里程表,侧边有直尺刻度标及反光镜。
这个指北针不只用来指示方向,同时可以用来测定磁方位角以及六十度以内的俯仰角,并且能够估标直线距离里程和测绘略图。
杨得志说完坐下了,丁得一仍然没什么反应,继续摆弄着手中的指北针,似乎有点走神,直到郝平轻声提示了一下,才抬起头来。
“哦,说完了?嗯,那……咱们就先来谈谈禁闭室的问题。哨兵既然已经失踪,这件事就没法调查,只能暂时搁下,会后动一下周边群众,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线索,要先把死者妥善安排好。另外禁闭室的窗是谁命令钉上的?”
“是我和苏干事研究后决定的,过去一直被疏忽了,我也是前天才现,咱们的禁闭室居然忘了堵窗,这十分不利于纪律的严肃性,但是我保证,这种疏忽不会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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