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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下午,白和光都坐在小隔间里,直到晚间打烊,南静言过来。
她这两天没睡好,面色憔悴,看到白和光也并没有多惊讶。
反而是将手里提着的鱼干交给祝陈愿,说话时平静无波,“之前说过的,岁岁你给我们两个做一碗河祇粥吧。”
祝陈愿左看看靠窗一言不发的白和光,右看看面无表情的南静言,两个明明是同一个地方出来,又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姐妹,现在却变成这样,她心下叹息。
接过那袋子鱼干,她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下楼去,没想到白和光也跟了下来。
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可寂静中,能听到她说:“被范大他们两个从杭城慈幼院领到汴京时,我那时六岁,什么事情都记得很清楚。可现在,要我在想杭城慈幼院的事,我只能想起河祇粥来。”
白和光轻笑,“杭城人喜欢吃鱼鲞,卖这个的铺子有一两百家,鱼鲞也卖得便宜。而当时慈幼院孩童多,但官府派发的银钱却少,管事大娘是个心善的人,时常去买渔家晒好的鱼鲞,熬成粥给我们吃,说里头咸吃了好长个子。”
可是从杭城到汴京来,范大他们从来不给吃饱饭,她饿到蜷缩在墙角时,总会想起那碗重咸的粥。
“我进了荷香楼后,想吃什么鱼鲞都能吃到,即使是淡口的白鲞。我尝过很多种吃法,像老鸭鲞,只要去掉鱼皮后就可以直接吃,撕成小条后味道不是那么咸。又或是普通的,放到火盆上给烤得有些焦黄,再撕下来就甜酒吃。要不就是泡在水里头,等到它软和后,拿油煎着吃。”
她一气说了好些吃法,可只有自己明白,全都食之无味,在饿了那么些年以后,白和光已经很难吃的进去东西。
她不过是借这些东西来打断自己无端的思念,想告诉自己,现在的生活比起幼时来,已经很好了,可是到了这里,白和光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
她就是过得很不好。
祝陈愿听完她说的话,突然心生酸涩,不知道为谁,她无法想象那么暗无天日的日子,白和光到底是怎么挨下来的。
“你,”她开口,却感觉喉咙有些堵塞,顺气后说:“范大他们进去了,妓馆要是能赎身的话,我要不帮你赎出来,你回到杭城去,如果杭城不想去,那去明州,我外公家在那里还算有点威望,你可以在那里安家。”
祝陈愿一晚上想的都是这个事,深陷泥潭里头,也应该努力爬出来,而不是彻底等着烂下去。
她又怕人家多想,“那不是人待的地方,如果能早一点脱身,你…”
白和光慢慢收敛上挑的嘴角,低头看手背,那上面满是或青或紫,露出个极其复杂的表情,打断了她的话。
“不用了,我有要去的地方。”
她并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但也变相地告诉了祝陈愿,自己会从妓馆里头出来。
毕竟,她可比任何人都想摆脱这种折磨,不想过出来逛逛后头都有看守的日子。
不然也不会费劲心思攀上大官。
祝陈愿松了口气,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开始处理南静言带来的鱼干。
鱼鲞是腌制晾晒好的鱼干,杭城那都是用海盐腌的,里头足够咸,并不需要多放盐。
做河祗粥只需往里头加入剪好的鱼段,去掉鱼鳍和鱼尾,拿水泡软,放到砂锅里头加水加米一起煮。
在等待粥熬成时,南静言也下来了,三人沉默围在炉子边,听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看细小的火星子蹦出来落到地上化为灰烬。
没人开口说话,安静的屋子能听见砂锅里头的粥咕嘟咕嘟在冒泡,热气顶着盖子。
祝陈愿算算时辰,拿蘸水的巾子扑在锅盖上,掀开盖子,咸湿的热气从锅中涌出来,她没有再放其他的东西,想来杭城慈幼院以前做的时候,也不会再放盐。
挨个给两人舀了一碗,她们没有去桌上吃,而是捧着碗坐在位置上。
白和光怔然地望着手里的这碗粥,这股味道太像她幼时吃过的,都是咸中带着点鱼腥味。
她拿勺子搅动河祇粥,短小的鱼段时不时从粥中冒出头来,热气熏蒸她的眼睛,白和光感觉眼睛湿润到几欲流泪。
她默默垂下头,将勺子送到嘴边,喝下这口粥,鱼鲞本就咸,连带着寡淡无味的白粥都发咸,要是再咬到鱼鲞,拿牙齿撕扯鱼肉,咀嚼完后腊鱼的咸香全都在口中。
本来应该是咸到人发苦的粥,可白和光却一口口面不改色地下肚,这是她记忆中难得的美味,今天又能尝到,这次的鱼鲞腥臭气没有那么浓重,米也不是杭城常用的米。
可她却感觉,自己躁动不安的心好似稍稍平静下来,吃完后嘴里又干又咸,可她却没有任何的表情,自己去拿水洗干净这只碗,放回到碗柜上。
南静言也停下了筷子,手紧紧握住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说,你自有安排,你要去哪里?”
她刚走下来就听到这句话,在楼梯口停住脚步坐了很久,怎么都想不明白,不想回杭城,白和光能去哪里?
白和光已经歇了吵架的心思,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只是随意落在烛光映照在墙壁的影子上,喃喃自语:“天地之大,总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
“你能去哪里呢?我知道你讨厌我,不想跟我去一样的地方…”
白和光突然出声,“我不是讨厌你,南静言,你要知道,讨厌和嫉妒是不一样的。索性我在今晚就明说了,我真的很嫉妒你。”
她坦诚的话,让南静言愣住,眼睛稍稍睁大,嘴巴也无意识张开,连接下去的话都没能再说下去。
嫉妒?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明明我们都是在慈幼院里头出来的,可为什么你能吃饱饭,我却只能饿肚子。为什么你可以靠自己堂堂正正地赚银子,我却只能出卖身体。我知道,这不怪你,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只要看见你开心的样子,我就觉得有刀子在割我的肉,好像有人穿过我的身体紧紧捏住我的心那样难受。”
白和光没有歇斯底里,她即使再难过都不会发疯似地大喊大叫,可她说出来的话,却像惊雷在这间屋子里炸开。
她怎么会不难过,两人之前同住在一间房子里头,范大他们每天像施舍乞丐那样只给她一小碗的粥,却让南静言吃带油水的东西。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年,以为会有出头之日的时候,他们又将她迷昏,连夜送到荷香楼接客,她只要一想到当时那个场景,到现在还是浑身战栗,恶心到胃里难受想吐,恨不得冲到冰冷的水里死命揉搓自己的身体。
可是白和光忍住了,她拿指甲掐自己的手背,让自己出口的话不要带上一点哭腔,“你怎么能明白我的感受呢?当你在台上风光表演时,当你受到他们追捧时,你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吗?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那样见不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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