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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令的剑光停在山门处,一道真炁便已点到山外那层迷惑外人的阵光上,与护山大阵相连。他下山次数虽少,这阵法却是维护了不少回,真炁送入之后,便十分熟练地调转那道真炁去勾连阵光中那点禁制。
然而那道真炁探入阵光内,他便立时发觉阵法有了些变化。
原本他闭着眼也能让真炁流转成形,与阵法相融得天衣无缝,叫那护山幻阵自动打开一片入口。可是这回碰到阵法时,他却觉着气息流转涩滞,眼前看似平静的阵光中多了数点突兀灵气,堵住了他真炁运转的道路。
尚未触到那点横亘在前的阻碍,乐令便猛然掉转真炁,脚下飞剑一沉,往下落了几丈。
就在他刚刚退开之处,一个无形无质的牢笼已从阵中爆开,锁定一片空气后却又悄然消失。眼前处处青碧的风景忽然转为森然,空中无声无息地浮出了两名尚未筑基的修士,在空中寻找了一处,低头对着他喝道:"何人竟敢擅闯罗浮!"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又穿着外门弟子的衣着,他自然不认得。然而有人总比没人强,乐令从怀中掏出身份玉牌在二人面前晃了晃,端起了掌门真传的架子:"我是步虚峰秦朗,受华阳道君之命出山采购丹药,今日回来缴旨,汝等还不引我进山!"
景虚真人已死的事全山门都能知道,独他这个出山六十年的弟子不能知道。问道、明性两峰早已沆瀣一气,万一他哪里露出破绽,让人把谭毅之死联想到他身上,朱陵、洞渊这对狼狈为奸之徒正好有了借口除掉他这个前掌教的传人。
亏得来之前做了准备,不然有云铮背后说一句什么,洞渊真君便能随手杀了他。
乐令心思电转,脸上却只做出一副傲岸之色,将金丹修士的威压放出去压制那两个小子:"我是掌教真人的亲传弟子,又是负法旨下山,你们还不赶快打开阵法迎我入山!"
那两个外门弟子被他的气息压迫得支不起脖子,身形都有些佝偻,却还是不肯带路:"什么掌教真人!我罗浮剑宗的掌教是朱陵真君,他老人家只有一位弟子,秦休秦真人!就是秦真人的真传弟子秦弼师兄也在闭关结丹,你究竟是什么人,连我罗浮掌教是谁都不清楚,就敢冒称是掌教真君的弟子!"
文字功夫铺垫一阵子,他就可以从这几人口中听到景虚真人已亡故的噩耗了。乐令满意地沉下了脸,将眉头一皱,目光冷利地在两人面上逡巡了一圈:"胡说!谁不知罗浮掌教是我师父景虚真人,怎会是问道峰的朱陵太师叔……"
他将真炁在经脉内用力撞了一下,脸色便白了几分,身形也有些不稳。正考虑着要不要流几滴眼泪加强气氛,眼前阵光又是一阵浮动,从中走出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秦师兄……秦师叔,想不到几十年没见,你竟已结成了金丹……"
乐令脸上仍旧维持着精细入微、跌宕起伏的表情,脑中却已浮出眼前之人的身份。此人曾和他在门内大比上交过手,正是问道峰弟子,好像叫做陆正源。当时他虽胜了这人,后来倒把筑基丹给了他,应当是恩多于仇吧?
陆正源的态度也说明他想得不差。他惊讶得脸色扭曲了几回,终于还是露出一丝笑意,低头拱手:"恭喜秦师叔结成金丹!"
乐令一把扶起他来,焦急万分地问道:"陆师侄,我师父怎样了?那两个弟子怎么说朱陵太师叔才是掌门?"
陆正源拉着他的手进入阵中,而后落在问道山关之下,弃剑步行,边走边细细讲解了景虚真人之死的真相。这些事谭毅早都说过,乐令还是听得极认真,唏嘘道:"当日我受命离开罗浮,却不想这一去竟是永诀。早知如此……"他拿袖子蘸了蘸脸上泪光,低头说道:"多谢师侄告知此事,我要先去拜祭师父,请师侄自便吧。"
陆正源倒十分承他当日那粒筑基丹的情份,见他伤神至此,也有些同情:"师叔且去拜见景虚掌门吧,我去万象殿为师叔登记,注明你回来的事。不过自掌教真君和秦真人他们搬入步虚峰后,原本步虚峰上的弟子都分到其他各峰。当时秦师叔你不在,暂时就没有安排,等我去问了秦真人,回来再告诉你。"
好一招釜底抽薪。把步虚峰的内门弟子打散送到各峰,以后别说没出息,就是有再大的出息也成了旁系弟子,再也没有了执掌步虚峰的资格。而他在外尚且受人追杀,池煦在门内的日子定然更不好过……
他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还去想别人做甚。
乐令取出飞剑化光而行,掠过各主峰,直至北方最远处,也是罗浮最荒凉冷僻、形同墓场的蒿里峰。历任掌门所葬之处皆在山中,葬后封闭墓穴,灵位却是供在步虚峰正殿。而池煦正在景虚真人那座墓旁结庐而居,这里地方荒僻,又没有什么灵气,不是修行的地方,倒是可惜了一个金丹宗师。
池煦并不在草庐里,乐令并未多找,直接落到墓前,举袖擦了擦本就洁白如玉的石碑,就此跪在墓前。虽然此时没人看着他,但跪都跪了,态度神情也要做得经得起人看,于是酝酿了一阵,泪水便滚滚而落,伏身低声喃喃:"弟子不孝,早不能回到门中,竟无缘见师父最后一面……"
他哭了一阵,空中忽地传来一声低叹:"罢了,你回来又能怎地……"
乐令身形一僵,真不想会有这种意外地的惊喜——他方才一直盘算着怎么和华阳道君解释在外呆了六十几年的事,眼下竟就听到这老道的声音。听这话外之音,华阳道君岂止是不怪他没买药回来,连他几十年不返的事都不打算问了。
他连忙转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从身上解下那枚法宝囊,双手捧到头顶:"这是道君赐下的宝囊囊,那颗还魂驻魄丹也在其中。本该早些回来献上,只是路上不幸遇到了个像太华宗李含光那样的女人,为了避她,不小心落入一片废弃水宫,前些日子才得脱出……"
乐令掌中一轻,法宝囊已不知到了何处。华阳道君带着淡淡怒意的声音倒是从虚空中传来:"还有像李含光那样的人?她是什么来历,叫什么名字,当时的情况你都细细说来。"
"是!"乐令也不客气,将朱绂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她与宋崇明的关系,又把买药归来后被谭毅围堵之事改成了被朱绂派来的手下围堵,后来因缘巧合投入水宫,却被机关困住不能回来。
宋崇明手里那玉俑必须是他的,这人也只能死在他手里,不能让华阳道君提前生疑。
这件事说罢,空中静默了一阵,忽地又响起了那道带着淡淡倦意的声音:"你的事我会关照,不会叫你和池煦一同住在这种地方的。你们兄弟暂时分开,以后还有在一起的时候,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记着景虚对你的期望。"
乐令立刻伏身应道:"弟子知道,弟子绝不会辜负师尊的期望,定能成为池师兄左膀右臂。"
华阳道君那里再没了声音,乐令身前地面上却放了一枚法宝囊,里头不仅有许多块上品灵石、几枚装灵草的玉盒,还有一套宝光暗透、质地轻软坚韧的上品仙衣。
几十年没穿过正经法袍,这件衣服来得倒真正好。他向着虚空拜了一拜,看着峰上无人,便将那件新买的衣衫褪去,取了法宝囊中那件深衣替换。
那深衣才披上身,他便觉着头顶天色变异,空中灵气也向远处灌涌,不由得抬头看去。只见南方大日照耀之处,一团灿若丹朱、外罩金光的云霞在空中盘绕聚结,若漩涡般不停转动,将漫天灵气都吸纳其中。
那片丹云越结越大,渐有十数亩大小,形状亦不像开始的模糊无定,而是结成了狰狞的貔貅模样,在空中盘桓不去。乐令直起上半身,十分严肃地盯着那丹云盘旋之处,辨认到底是哪一峰的弟子在结丹。
风云之声笼罩四野,刮得他耳边呼呼作响,竟连落下的脚步声都不曾听见。直到一声微含不确定的"师弟"传入耳中,他才终于将注意力从那片丹云上拉回,转而望向那叫声传来处——
半山枯草老树掩映之下,一个面容削瘦、身形清减,姿态却仍旧雍容闲适,犹似昔日在步虚峰主持大局的青年修士正拾步向他走来。他的脸容削瘦了几分,身形也清减得厉害,唯有一股自胸中透出的温和淡定不曾折损,对着乐令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秦师弟,你回来了。"
乐令离开门派这六十几年似乎只是不值一提的短暂时光,他们所在的这片荒山草庐也似乎还是当初的云笈殿。池煦从容地走到乐令面前,一把拉起了他,并将他胸前堆出一片褶皱的衣襟解开重系了一回。
乐令的心神彻底从那片丹云中拉了回来,抢过衣带说道:"我自己来就好,师兄你……"你是怎么把自己混得这么惨的?
池煦却毫不在意地系好了衣带,又替他掸了掸膝上浮土,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还未恭喜师弟结成金丹。道途漫漫,但成丹之后便有六百年寿元,法术神通亦不是筑基可比。愿师弟毋为外物滞心,早日得成长生。"
他十分自然地从地上捡起道袍,为乐令披衣束带,神色中有些欣慰,也有几分关切:"你当日去替师父取药,竟在外漂泊了六十余年,这一路上想必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乐令这半天没机会表现兄弟情份,听到池煦关心自己,也连忙按住他的手,插了话进来:"我倒没什么,可是师兄为何住在这种地方?你是金丹修士,已够资格做本门长老,又是步虚一脉真传,就是朱……"
衣袍已整理好,池煦的手却用力捏在乐令手上,总是温和如春水的双目也闪过一丝冷厉,逼他将剩下的话语都吞回腹中。两手交握之际,池煦的脸却转向那片丹云盘旋的中心,淡然说道:"那片丹云在步虚峰上方……结丹的应当是你堂兄秦弼。你以后和他多亲近些,不要失了兄弟情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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