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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折 坠霜之剑斗室情真(第1页)

此言一出,全场为之错愕。

劫兆目瞪口呆,愣了好天,才讷讷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文琼妤忍俊不住,以手背掩口,剥葱似的纤细玉指虚握着雪嫩嫩的掌心,兰指如勾,白得犹如温润晶莹的羊脂玉,额间的金链细细轻摇,雅静中更添风致。她定了定神,柳眉微微一扬,仍是那般温柔里藏着狡黠的神气:「莫非公子不愿意?」说着轻轻一叹,难掩失望。

劫兆明知她是故意相激,然而一听美人叹息,登时心揪,几乎要跳出来大拍胸脯了,转念又觉谬甚,忍不住笑起来:「文姑娘,不是我不愿意。中京的武林同道都知晓,我……这个……身子骨不是太好,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姑娘要让我上场,还不如直接认输算啦。有负错爱,尚祈见谅。」众人沈静片刻,爆起满堂轰笑。

劫兆自嘲惯了,照日山庄的面子上却挂不住,盘膝调息的劫军、劫真尚且不知人事,劫震的面色倒颇阴沈,连劫英也罕见地敛起笑容,将目光投向别处。劫兆想起她在前院里的那句「你真没用」,心忽然刺咧咧地痛起来,就好像比斗结束许久、回涛平之际,才现自己裂创已深,血不知不觉淌了一地。他一拍大腿,也跟着放声仰头,笑得满座变色,渐渐止停,纷纷目以轻鄙;偌大的厅里,只余劫兆断断续续的豪笑,旁若无人。

文琼妤含笑不语,等他笑得累了,才柔声道:「人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我见公子龙凤之姿、终不下人,堪可托付,才想请公子帮这个忙;至於输赢胜败,倒没怎麽放在心上。世上有许多事,赢不一定是好,输不一定便糟,适才道圣前辈也败下一阵,谁敢说他败得不潇洒磊落、不令人心折?」劫兆闻言一凛:「她竟拿我与道圣道天生相比!」沉吟低回:「这个忙……我能不能帮?」忽听岳盈盈低声道:「没有能不能,只有该不该、要不要。」劫兆愕然抬头,见她凝眸直视,毫无取笑之意,不觉苦笑:「连劫军与我三哥都给打趴了,我去只有丢人现眼而已。」「没打过,谁能知道输赢?」岳盈盈微微侧,认真的说:「况且我师傅常说:『谱不如师,师不如战。』实战经验最是宝贵,跟人好好打过十场架,胜过闷着头苦练三年五载。男儿大丈夫,可不能未战先怯啦。」劫兆听得胸口一热:「笨丫头与文姑娘……都拿我当个正常人看!」他苦於六阴绝脉的异质,平日里自暴自弃惯了,诸事懒管,此际忽有种「不惜一身酬知己」的冲动,料想常在风总不能将自己杀死,把心一横,起身束紧腰带,大步入场。满厅的私语骚动顿时一窒,投来无数诧异目光。

劫兆隐隐有扳回一城的痛快,抬头见劫英也是满面讶然,美丽的大眼睛里既是担心、复觉离奇,又似有几分赞许般的惊喜,芳心可可,充满迷离复杂的情思,不觉精神略振,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冲着丹墀上的劫震一拱手:「父亲大人,文姑娘的提议固然荒唐,所幸孩儿平日荒唐成性,也算旗鼓相当,请父亲允许孩儿出战。」劫震面无表情,捋须凝神,心中却有无数念头飞转。

他很了解宇文潇潇。玄皇是一名强者,在强者眼中,普世也只有强者值得尊敬;不足以赢得其敬意的,便只有挫断足胫、俯臣服一途——文琼妤是个聪明的姑娘,长伴虎侧,恐怕比劫震更要明白。宇文潇潇性情孤僻,却不是坐怀不乱、吃斋念佛的和尚道士,以她的美貌,若无令玄皇衷心佩服的大才,岂肯错失於床第?文琼妤想在萧然海保住清白与地位,「带回阴牝珠与否」极可能是决定玄皇把这名美丽佳人奉请上座、抑或收入寝居的关键,绝没有撒手认输的本钱。

(既然如此,她为何点名兆儿代战?)

让劫兆当众出丑,折辱照日山庄或他「神霄雷隐」劫震的威名,或许能让宇文潇潇觉得痛快;然而有常在风的锋头在前,这点小动作便显得微不足道起来,恐难讨好玄皇,反有激怒他的危险……文琼妤啊文琼妤!你,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

劫震舒了舒纠紧的眉心,以手支额,试图掩去思绪纷乱,不教泄漏半点。

邻座姚无义却闲不住了,搓手扬眉,饶富兴致:「老劫,让你儿子试一试吧!宇文世家净派些女子前来,我瞧也不济事。」商九轻俏脸陡寒,正要作,却被文琼妤以眼神示下。

劫震没奈何,只得拱手道:「都依公公的意思罢。」姚无义乐不可支,俯身冲着劫兆说:「劫家老四!你若能打倒这厮,咱家另外有赏。」劫兆心中厌恶,面上却笑得乖巧:「得蒙公公青眼,劫兆敢不戮力!」暗骂:「最好你也一起下来,老子夺了姓常的那根棍,戮力插你个屁眼青!」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缓缓拔出佩剑,眼见常在风棍尖触地,直如渊停岳峙,周身竟无机可乘,这才隐隐生出怯意;心念电转间,忽生一计。

「常兄,请!」

「劫兄弟请。」

常在风踏前一步,横棍搠出,劫兆的长剑应声脱手,「铿!」被击落在地。

这下不止全场傻眼,连常在风自己都楞了一愣。劫兆面色尴尬,直抓脑袋,腆颜道:「常兄,这……算是我输了罢?」常在风一下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摇摇头:「也不能算。一招未了,原做不得数的。」说着掖棍拾剑,双手捧还。

劫兆却不接过,随手指着对墙一柄以麝香木雕成的精致仪剑:「这剑入手太沉,我用着不怎麽方便,常兄如不介意,兄弟想换柄法器来使,或可多斗片刻。」劫家长房历代均受教於天城山黄庭本观,饮水思源,大堂上多饰有法剑、金丝麈尾、混沌太极图等道仪,劫兆所指正是其一。

常在风捧着他的佩剑,只觉锋锷精锐、入手甚轻,堪称是剑器中的上品,无论如何都说不上一个「沉」字。劫兆被他一击打落兵刃,内功决计不能说高明了,改实剑以木剑,无异是自取败亡。常在风满腹狐疑,忽然想起方才棍剑相触的瞬间,劫兆那断续衰微的劲力,不禁一凛:「劫兄弟!你……可是身上有疾?」劫兆故意摇头,笑容里满是无奈。

常在风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无误,将兵器都放落一旁,正色道:「劫兄弟如不嫌弃,可否让我号一号脉?」劫兆只差没笑破肚皮,兀自苦忍,装出满脸可怜相:「我是治不好啦!怎麽,常兄很懂医术麽?」常在风笑道:「家师博涉世间百艺,文韬武略不说,举凡书画琴棋、医卜星象、术数机关等,无不精通。众师兄弟中我资质最差,也只粗略学了些医理,劫兄弟如不嫌弃,请让我试诊些个。」劫兆暗笑:「琴棋书画,我还吹含舔抽咧!盛华颜这麽厉害,叫他去天香楼当红牌好啦。」假惺惺地伸出手,一副被逼失身、含悲忍辱的死德行。

常在风右手姆、食二指虚扣,末三指轻轻一弹,搭上劫兆的腕脉,细辨半晌,不禁蹙眉:「劫兄弟,请恕我直言,你这……莫非是六阴绝脉的体质?」劫兆点头,忽尔一笑:「便是绝脉,我家也还有其他技艺见人,常兄未必便赢了。」常在风微微一怔,也笑起来:「有志气!那常某也不能藏私啦,必当全力施为才是。」摘下墙上那柄木剑交给劫兆,转身对劫震长揖到地:「庄主,晚辈不才,想向您借一幅画。」众人顺着手势望去,见木剑旁有幅混沌太极图,足有一人多高,轴幅宽阔,比两臂平伸还长。

劫震捋须挥袖,微笑道:「贤侄毋须客气。这画,我便送了给你罢!」命从人取下相赠。常在风拱手称谢,指间用劲,将挂图两端的木轴抽出来,「唰!」抓着图用力一抖,猛将图画卷起,卷成了一杆杯口粗细、六尺长短的纸棍。

「劫兄弟,我们这场只比招式,不比内劲。你若能逼我用上劲力,自然也算是我输。」常在风纸棍一横、掖於肘后,仍旧是棍尖指地的架势:「我今日势在必得,劫兄弟得罪啦。请!」这幅《混沌太极图》乃是当年劫震自天城山艺成归来,因感念黄庭老祖授业之恩而绘制的,迄今已近三十年,上好的密茧澄心纸渐转黄脆,常在风又卷得疏松,一棍击出如何使之不软不碎,确实是极端耗费内力;倚之对敌,那是没半点余力可以加诸在敌人身上了。

劫兆心里也不禁佩服起来:「这个常在风,当真是说得出做得到!」手捏剑诀、微微闭眼,彷佛又回到了梦里的小河洲上,心无旁骛,一剑轻飘飘地刺了出去。

常在风见他这一剑来势轻巧,偏又有种晃荡沉摇的余韵,宛若风中飘羽,不觉脱口:「来得好!」半截纸棍戟出,后制人的六本棍诀所至,棍尖贴着麝木剑的圆锋棱脊交错穿入,迳点劫兆的肩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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