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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脸上,挂着一张雕工粗犷、极具野性的乌檀面具,风格与姑射六人所持极为相近,模样却是七叔从未见过的:
面具左右并置着似火焰、似浪花,一边各有三股的层叠云纹,末端无不弯翘指天,意态张扬,既似日轮焰冕,又像殿宇飞檐;正因看不出具体的表征,反而透出深沉的狞恶妖异,压迫感远胜于具象的姑射六人。
此外,面具的眼洞藏于诡异的起伏雕刻之间,七叔目力不佳,眯眼端详片刻,始终难辨其位,益神秘难测。
屈咸亨一向寡言,除了不擅言词,也不想白花气力——来人若未表明身份,难不成恭恭敬敬问一声,便会自行吐露?老人静静思索着适才那令人惊艳的一指,边掂量新对手的实力,想着下一回出手时,如何将三人一举撂倒。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拟订计画再出手,多考虑几种可能性,把有限的精力押在应变调整之上。他只能这样做。
即使老人以背相对,扶墙撑起的巫峡猿——或该称他为“祭血魔君”——都能清楚感觉那股沉静而紧绷的危险,眼前的残疾老人其实是头猛虎,稍有不慎便成爪下冤魂,丝毫不能大意,清了清喉咙:
“高柳蝉,‘姑射’的真主到了,你就这般迎接?”
老人无有反应,也未出手。魔君暗呼“侥幸”,把握时机调匀气息,见另一厢阿傻终于挣起,再成合围之势,喝道:
“‘权舆’既至,还不束手就擒!”
◇◇◇
严格说来,世上并没有“狭舟浦”这个地名,至少越浦左近没有。
这个废弃的破落船坞,位于城外近郊的某条水道尽处,周围的芦苇快比人还高了,舟筏难近。一条粮船搁浅在船坞边,耿照连舱底都钻进瞧了个遍,除吃一鼻子灰,连只耗子都没瞧见。
船坞破损更甚,整座屋舍已坍了半角,芦苇杂草侵入其间,要不了多久,就会坏得看不出人造的痕迹。
要是真有聚会,肯定在这条平底粮船上举行,耿照忍不住想。正要动手除下面具,碧火真气忽生感应,耿照心念微动,转身负手,并未躲藏,感官知觉如蛛网般四向蔓延开来,将粮船周遭全纳入感应。
脚步声轻细……两个……不,应当有三人,非是相偕并至,而是有前有后。后两人隔着老远便停,第三位又比第二位更远些,气息消失在徐徐林风间,可能是一路尾随护送,见任务达成便即退走,也可能是伏地不动,调整呼吸心跳,彻底将形迹隐藏起来。潜行都之中拔尖的如弦子,便有这般能耐,此固与内力修为有关,然而练就一身浑厚内息,并不能凭空得之,乃是门大学问。
第二人的潜行术,则在倏然消失的第三人之上,耿照始终察觉那人就在先天感应的范畴内,却无法真切把握,越想确认,越容易从空明之境抽离;往复之间,情报反而更混沌不明。此人不仅防着五感觉察,连内家真气的感应也考虑在内,此又为弦子等所不及。
为之人无此奇术,尽管放轻了步子,踏着湿软淤泥的跫音在耿照听来,同敲锣打鼓没甚两样。来人绕过船头走上干地,唯恐拨开苇丛出声响,点足飞纵,跃上了离舷窗最近的一株大树枝干,轻功造诣颇不俗。
林风穿过枝桠,刮进一阵馥郁馨香,混着潮润汗泽,嗅得人心魂一荡,耿照微感诧异:“是……女子?”依旧闭目负手,未曾转身,却能从气流的变化中,察觉对方双腿勾了条粗枝,向后仰下,秀漾开玫瑰幽香,饱满如瓜实的奶脯裹着衣襟一甩,随即坠如水袋,浓郁的乳香混着肌肤香泽,丰熟冶丽,分外醉人,绝非半生不熟的青涩少女可比。
耿照正觉奇怪,忽嗅得一缕异甜:“是迷香!”摒住呼吸,真气运行一周,确定无丝毫异状,才装作脚步虚浮,扶额踉跄一阵,“砰”的一声倒落舱内,一动也不动。
挂于窗外的女子见迷香得手,静待片刻,才扭腰一蹬,窜入船舱,落地时无声无息,一抹霜亮的匕尖滑出袖管,迳朝耿照腿侧斩去!
耿照倏然跃起,扣住皓腕一扭,“笃!”匕坠地,没入甲板,可见其锐。
女子一条藕臂被他扭到身后,忍痛反足,使的是极狠毒的撩阴腿。耿照轻松避过,暗忖:“无冤无仇下此辣手,绝非善类!且将同伙引出。”信手一转,便要卸她肩关。
果然脑后风至,来人掌劲浑厚,却无杀气,牵制意味浓厚。耿照接住敌势,两条手臂连圈带转,走的都是卸劲反击的路子,不止招式相类,连绵密的内息都系出同门,宛若师兄弟喂招;转得片刻,终究是耿照更胜一筹,圈掌一推,将来人稳稳送出,只见得剑眉星目、满面于思,不是老胡是谁?
胡彦之虽也起疑,毕竟心系女子安危,正要挥掌,耿照赶紧扯下面具:“……是我!”老胡一怔,慌忙撤掌:“自己人,勿要伤她!”转对戴着“深溪虎”面具的黑衣女子道:
“十九娘,这位是我的义兄弟,非‘姑射’中人!”
耿照松脱皓腕,岂料女子忽地旋身,一抹狞光直标耿照咽喉,袖中竟藏有另一柄锐匕。可惜在碧火真气的先天感应之前,耿照连她腿心里混了汗潮的温腻湿濡皆能嗅得,杀机未动便即有备,整个人平平滑开,隔空挥袖,匕与乌檀木面一同飞出,露出一张杏眼桃腮、雪靥酡红的冶丽怒容,正是金环谷之主翠十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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